“一個都沒有?”
“是,連個下仆都沒看到。”默兒垂著頭道。
這是里寺廟清幽的后山,沿著蜿蜒的石階上來,兩邊都是郁郁蔥蔥的松柏。雖然無風,艷陽高照,可這里沒有一絲熱氣。俞清瑤裹緊了雪青色斗篷,嘴唇抿得緊緊的。她望著山下經幡高舉,眾多的僧人正在敲打木魚,念著聽不懂的經文,眼中濾過一絲說不清楚的陰霾。
水月……死了。早就預料到的,比如她的前世,沒有死在喜堂上,真嫁了過去,相夫教子,便能安安穩穩的活下去了?心都熬干了,碎得渣滓一樣,怎么能愈合?
此刻的俞清瑤,心中有怨恨。她輾轉通過表嫂梁氏,知道了威遠候太夫人來過,暗中對水月說了什么,水月的病情就急轉直下——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話!而那位后期傳話過來的下人,在杜氏有意無意的放縱下,所說的一切也都傳到俞清瑤的耳朵里,諸如“水家有你是大不幸,你對得起死去的父母兄弟么”……一句句催人心肝,把水月給逼死了!
威遠候太夫人也太咄咄逼人,不給人余地了!怎么說也是姑侄親戚,何苦要致人死地!若水月死后,她派人過來吊唁,自己不方便,連個下人都不能嗎?不聞不問,渾似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既然這樣,何必相逼?
俞清瑤還不知道事情的關鍵跟自己大有關系,只是為水月抱不平,出于激憤!法會能不能超度水月的靈魂,她不知道,她只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死去的靈魂得到安息——包括她前世的自己!
“夫人,這邊路陡,不要過去了吧!”
俞清瑤抬頭一望,只見前路鑲嵌在兩座山峰之中。只余一條羊腸小道,此處的風景獨特,山未必多高,可狹窄逼人。石峰崢嶸,給人以“無盡危險”的感覺。若是她一個人,肯定想爬到頂層眺望一二,不過現在身份不同了,她再也不是那個需要常年爬山采藥的落魄千金,不能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想了想,便扶著默兒的手原路轉回。
她不知道。那位馮姓公子藏在石峰的暗處,微微搖頭,似乎在可惜一個制造意外的大好機會。回到廟宇內,胡嬤嬤快步走來,低聲道,“夫人!”
接下來的話沒有直說,但眼神早已表明了,事情辦成了!
卻原來。俞清瑤不是對小醉樓沒有防范,只是等了大半年小醉樓毫無動作,她不會以為從此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了。敵不動。那我便先動!長公主和景暄都從金陵回來,她沒了顧忌,便暗中使了一招“引蛇出洞”。
小醉樓是個神秘的組織,隱身在官宦人家的后宅、商戶人家的女眷,和一些隨處可見的酒鋪飯館茶肆青樓之中,很難說得清誰是誰不是。但再怎么神秘,也有個根不是?俞清瑤不精于謀劃算計,但也知道打蛇打七寸!直接讓人對付金陵書院。
金陵書院的首腦是山長劉巖勝,江南的文壇盟主。文采再高,這個人不是沒有破綻的。俞清瑤惡心的想到年幼的自己,險些落入虎口,被這個人算計了,便猜到劉巖勝喜歡幼女。行計策并不光明正大,尋了好幾個才找到合適的,勾引這老不正經的劉巖勝。然后被人捉奸……使得劉巖勝名譽掃地!
經此,金陵書院尚且無礙,但女院誰還敢把如花似玉的女兒送到哪里去?徹底壞了女院的招牌。
這計策十分毒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女院的學生名譽上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而牽連廣泛的,曾經在女院學習的,都免不得遭人議論——俞清瑤自己同樣如此。但她不在乎,毀了金陵女院,等于毀了小醉樓的根基。倒要看看,小醉樓還要怎樣興風作浪!
“夫人,嬤嬤本不想問,可女院到底曾經是夫人就讀過的地方,那山長出了問題,怕是對夫人也不好。現在消息還沒從金陵傳過來,等過了三四天,京城都知曉了……”
“嬤嬤不必擔憂。我已經告訴景暄了。”
“姑爺……”
胡嬤嬤按下不安,忍下了嘴邊的話——作為姑爺,景暄除了盲疾再也挑不出錯。可世人有幾個是在男人身上挑錯的,毛病不都在女人身上?嫉妒,口舌,不賢,不善,不孝,不悌,不孕……姑娘已經十八了,嫁過來已經兩年,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且房里一個通房侍妾也沒,有多少人暗地里嚼舌根呢。換了平時就罷了,御封的郡主多少讓人忌憚,可出了這么一出落忍話柄的事情,勢必要煽風點火,添油加醋,便是沒事,也被人說成有事了。
胡嬤嬤為俞清瑤的名譽擔心,可俞清瑤自己一點也不在乎。她自行得正坐的直,只要景暄相信她,還有何懼?當然,若有一天景暄不相信她了,那也沒什么。再壞也壞不過前世,對不對?以她們夫妻的情分,她便要求帶走嫁妝另居別院,自生自滅,景暄難道會拒絕嗎?
“勞煩通稟一聲。”俞子皓站在廂房的門外,對著守門的丫鬟道,正巧胡嬤嬤出來,便露出笑容,沙啞的叫了一聲,“胡嬤嬤”。他正處在變聲期,個子抽條似地猛漲,雖然至今沒還超過姐姐,但也快了。就是體重跟不上,都快瘦成麻桿了。
胡嬤嬤笑著,把俞子皓往里面請,“有些日子沒見到五少爺了。”
“是啊,有段時間。我一直沒抽空去見姐姐,姐姐怪我嗎?”
“夫人怎么會怪五少爺呢!五少爺可是夫人的親弟弟!”嘴上這么說,胡嬤嬤卻在心理嘆息,若是不知道俞子皓的真正身世,若是還跟小時候一樣,那該多好!
俞子皓進了廂房,沒多久,默兒都貼身伺候的人都出來了。隔得遠遠的,不敢偷聽。但那姓馮的不在其中,偷偷轉到倒座,翻了墻潛入,爬到墻根豎著耳朵。聽得俞子皓那獨特的聲線有些激動,
“姐姐,你就不想想自己也是姓俞的么?你可是以帝師俞家的女兒身份嫁給姐夫!若沒了俞家,姐姐以為自己還能在夫家保持地位?”
“夠了,我的事情不用你多說!景暄是什么人,你不是沒見過。他娶的是我,不是帝師的重孫女!再說他是爹爹的學生,爹爹什么意思,他就什么意思。便是我,行動只是看爹爹。以后不要再來讓我做中間的說客。我在俞家老宅什么情況,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沒有那么多閑工夫報復,可也不會主動當什么說客!你請回吧!”
“姐姐,皓兒真的是為你思量再三,才過來的。其實你也知道,俞家……真的和我沒關系。我還有退路,但姐姐呢?縱然姐夫不嫌棄,可長公主呢?她最好面子了。親家出了這么大丑,她怎么在皇家女眷中抬得起頭?還有,家中下人呢?管事娘子呢?她們不會覺得姐姐你來歷不明,姐姐你的威望大打折扣……”
說得入情入理,仿佛當真是為俞清瑤考慮一樣。
俞清瑤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很想立刻把俞子皓趕出去,免得一副為她憂心忡忡的面孔令人惡心,可一想到未來可能發生的……便覺得必須按捺情緒,現在還不是徹底翻臉的時候!她可以表示出冷淡、排斥,但不能是……怨恨!憎厭!
“你的好意我知道了。不過下人就是下人,她們當真跟給我對著來,自有家規處置。你姐夫早些時候就說過,府里的下人欠缺敲打!讓我好好清理呢!”
俞子皓啞口無語了。
半響,才說道,“有姐夫疼愛,皓兒就放心了。那姐姐你且好生休息,皓兒先走了。”
除了院子,俞子皓的心情不好,擰著眉想自己該怎么辦?俞錦熙的身世跟他大有關聯,憑直覺,他判斷俞錦熙的生母一定地位不高,甚至很可能是賤籍,不然老爺子干嘛把他記在錢氏名下?錢氏可是殺豬女出身,已經夠卑賤被人瞧不起了!
實在不行,他只有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可轉念一向,沐天華的身份至今不明朗,說不得要催催端王,早日辦下來才是。側妃的位置不夠,姬妾總行了吧!好歹湊個名分,再緩緩圖之——說不定謝側妃、阮側妃哪一個身體不好,空出了位置呢?一切都有可能!
俞子皓握了握拳,心說天無絕人之路。
可他走出不遠,就聽得一聲凄厲的叫喊!“姑娘啊”
還伴隨著大哭聲!
怎么了?
俞子皓先是不解,隨即渾身定住了,緩緩的轉過身,看見默兒驚慌失措的跑出來,呆呆的盯著自己,尖叫一聲,“你……你害了夫人……”
“我?”俞子皓臉色鐵青,拔腿狂奔——當然不是逃跑,而是三步并作兩步匆忙沖回去。
只見俞清瑤倒在血泊里,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那匕首上有俞家的明顯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