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宮之主的皇后金印,多半是用在冊封宮中妃嬪的詔書上,等閑不得動用。//78無彈窗更新快//俞錦熙拿出的證據文書,用的是先孝慈王皇后的私章,有些年紀且跟皇后打過交道的才認得。正因為難得一見,所以更轟動了,生生把楞嚴寺一樁小小的人命官司,變成朝野內外無不關注的大事,堪比國家大事了!
緣由?事涉先皇后、廢太,更為有心人才能體味的奧妙。小小的印章,說明二十年前先皇后就跟帝師聯合起來了,當初的帝師是皇帝的老師,從潛邸時就極受信任,而先皇后呢,生了三個兒,又是皇帝的發妻,長是太,地位穩固。他們內外的聯合,代表了內庭跟外朝的“勾結”,為了什么?圖謀什么?雖然皇帝圣明,但此事真的耐人尋味呀!
逝者已去,可活著的人不得不深思啊!
這是文書折射的政治意義。再看經濟方面的,宗人府上下的人知曉后,震驚后無比懊惱、無措。按照文書上所說的,他們這二十年是為別人管家呢!近百處皇莊、田地、山林,原來統統不是先孝慈王皇后的私產,而是早就贈與帝師,并指明給了還沒有被封柔嘉郡主的俞清瑤了。那這些年來,御賜給眾多皇親貴戚的莊、田產,該怎么辦?收回來?皇家的體面蕩然無存!
戶部的人也驚訝著,原來遍布天下的匯通錢坊,竟然是先皇后所有?難怪以前當時的戶部尚書一路給予方便,這些年來已經成為大周朝的支柱產業,一旦動搖就會牽連廣泛。
因俞錦熙是在朝會上公開上折的,文書的內容很快流傳出來。大多數人看不透內中的云詭波譎。只嘖嘖贊嘆先皇后的大手筆,諸如鹽業商會、太仆寺御馬監、江南綢緞聯合會……哪里賺錢,手就伸向哪里,太能攬錢了!文書的內容價值,已經不能用金銀衡量。只用一句話形容:如果俞清瑤醒過來,她立刻晉身大周朝獨一無二的女首富。連皇后都不能比!
這是一筆驚天的財富。可以抵的上大周朝三年的稅收。足可以讓一個有良知、有道德的正人君變成盜賊。朝野上下,有哪一個人敢拍著胸脯說,若有機會,我絕對不會據為己有——不為自己考量。也為后代孫啊?有了這筆錢財,孫孫受益無窮。
人們在敬佩先皇后的同時,對俞軒涉案多了幾分懷疑。尤其是包圍了他的住所。查抄出一份“出族文書”,無緣無故,寫什么出族文書?就因為出嫁女對娘家撒手不管?那天下的女人還用不用學“三從四德”了?看落款。是半個月前,會不會因寫了沒起作用,所以趕盡殺絕啊?
不管俞軒如何喊冤,他的罪名算是落定了!
轟隆一聲,被關到刑部大牢里。看著冰涼的鐵窗,俞軒發瘋的撞擊柵欄,不停的叫嚷無辜、冤枉。他根本沒有殺害俞清瑤。可惜,誰會聽他的呢?朝野內外都被差點隱藏在歷史中的秘密。吸引了全部注意,誰會分心關注一個小小縣令?
事情就是這樣,沒人關注時,大家都憶不起塵封許久的陳年舊事;所有人都盯著,漸漸就有人好記性的想起,廢太似乎有一個嫡出的皇,兩歲就夭折了。若活了下來,似乎與俞清瑤年齡相仿……如此一切都解釋通了。帝師跟先皇后的聯合,是以“聯姻”為基礎。廢太是嫡出皇,他的嫡出小皇孫,若沒有意外,不就是未來的皇帝?而那枚私章證明了,先皇后對帝師的信任。富可敵國的驚天財富,就是聘禮呀!況且這門買賣太劃算了,聘禮總能收回來,白撿一個兒媳婦,還有帝師做領路保駕的護航人。
對帝師而言,這門買賣也是百年不遇的,試想啊,若一切按照他們算計的,那俞清瑤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帝師后代再不成器,也是外戚,封侯封爵都可能,孫后代都不要操心了。
可惜,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夭折了。誰也想沒想到,王皇后早早去了,而帝師因為政治傾軋離開了朝廷中樞,廢太更是被圈禁,那嫡出的小皇孫也沒了。宦海沉浮,誰也說不準下一刻,誰會是勝利者。
俞清瑤昏迷著的時候,發生了太多事,等她渾渾噩噩醒過來,聽胡嬤嬤等人輪番解釋三天來發生的,只覺自己是不是又重生了?
什么?她本是皇后命?廣平皇帝的原配皇后相中了她,做孫兒媳婦?如果不是王皇后去的太早,她就是內定的皇妃?也是皇后!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就算嫁給長公主的外孫景暄,她也是高攀了的——等等!這輩她是父母健在,母親雖壇上極富勝名的詩仙大人,因此嫁給失明的景暄,算是雙方都滿意的親事。若是在前生……
過去的一切在她眼前一幕幕閃過,驟然知道父母離世的悲痛,被接舅父府邸的小心翼翼,與威遠候世林昶的瓜葛,被人陷害的委屈怨忿,屢次被拒親的尷尬羞辱……也許一切的一切,都因為早就薨逝的先皇后,對她的青睞?
沒有人能證明這一點了,可這股說不清的直覺,深深的在俞清瑤的心底扎下了根。她一直覺得自己前世那么慘,多半是命運捉弄、造化弄人,但如今想來,一介孤女,沒有野心也沒有任何特殊值得注意的地方,沒有人故意加害,怎么會一步步淪落市井,最后在喜堂上被人刺死了?
難不成天下的倒霉事都被前世的她碰到了?不慈的祖母利用她,多病的母親疏遠她,被發配的父親一面都沒見過就陰陽相絕,涼薄無情的弟弟抱怨她,隔了一層的舅母不喜歡她。唯一疼愛她的親舅舅被誣謀反下死牢,后來救出性命,人還是郁郁寡歡的病死了?
她的丫鬟出賣她,她的姐妹嫉妒她,交好的朋友羞辱她,最信賴的乳母也早早請辭回鄉葉落歸根……細細的想。她上一輩雖然短暫。只有短短的二十六年,卻把人生的酸甜苦辣全部嘗遍。
如果看戲,置身事外的話,這應該是一出極好的戲吧?在某些人眼中。看那虛弱無力的小旦拼命的掙扎。可是于事無補,一樣樣把她生命中重要的人,帶走。看她絕望的眼神,看她悲哀的哭泣,看她最后死不瞑目。
一定是一出極妙、極暢快的好戲。
俞清瑤牙關咯咯的響。渾身冷得出奇。再沒有任何比發現自己的生活就是別人的眼中的戲,更令人悲哀了。在那一霎那,她恍惚覺得自己是一枚棋,被那個高高在上的“主宰”隨意的安放,無法抗拒、無法逃避。
她是被先孝慈皇后相中的“孫媳婦”,伺候過先皇后的被誅殺的大半,但這個消息肯定會傳如有心人的耳朵。引起忌憚之心。那些人,是怕死灰復燃。才對她斬盡殺絕嗎?欺凌她至此!
可當時的她已經毫無依靠,再說,為了得到帝師留下的錢財,大可以殺了她搶走啊,何必要害她飽受磨難?
俞清瑤嘴唇都咬破了,死死克制自己直欲炸開的怨恨怒火。等等……那筆驚天的財富?難道是那幕后的人知道,但是沒找到?所以留著她一條性命,茍延殘喘?等尋到了下落,才派人一劍解決,在她的喜堂上?
俞清瑤并不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傻瓜被戲弄幾遍后也會形成條件反射。傷還沒好呢,迷迷糊糊的竟發現自己前世被害的隱秘——不是她以前想的,靈芝郡主把母親的恨意轉嫁到她身上,也非趙興遠一系的人尋仇。很有可能,是牽涉到朝堂上的爭斗。她,不過是一個傻乎乎,毫不知情的被牽連者。
誰讓她被先皇后選中了呢?京城內外多少權貴人家,俞家上下也不乏女兒,獨獨選中了她!福兮?禍兮?皇后命?多可笑啊,她哪有那么大的福氣!普普通通,或許還能得個善終!
旁人不知道她心理的復雜,只看她臉色蒼白,眼中帶赤,嘴唇顫抖,以為是傷口疼痛呢,連忙端了湯藥給她服下。喝下帶有安神作用的湯藥,俞清瑤雖是心緒劇烈起伏,可熬不住虛弱無力,沉沉的睡了過去。
確定沒有性命之憂后,景暄做主,命人把俞清瑤從楞嚴寺帶走,送往……齊國公府。關鍵時候,景暄也拿不定主意,現在不能只想著避嫌了,也該好好想想接下來怎么辦?
做了快四十年的龍椅的皇帝,他的結發妻跟老師四下里有聯絡,這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若以為是皇帝容不下,才使得王皇后早逝,太被廢、帝師遠離中樞,那一定錯了!帝后之間的感情,外人無法理解,也就對親弟弟十分了解的長公主窺見一二。
長公主曾經對景暄說過一句話,“至遠至近東西,至親至疏夫妻,彭皇后雖然也是陛下的皇后,可論情分,比前一位差遠了,她就是坐在鳳位上的皇后罷了”。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與不屑。
換王皇后在時,長公主有過不給弟媳婦面的時候么?
“爹,祖母曾經說過,先皇后嫁給陛下時,陛下還只是普通皇,有同甘共苦的感情,比尋常夫妻深厚得多。再者,她極擅經常,為陛下積攢的大量錢財……”
錢財不是小事,碌碌無為的皇帝要錢財來建園、養女人,英明神武的皇帝要花錢出兵打仗,如先皇后那般能攬錢的,士大夫家族中或許不樂意,但皇家一定喜歡。
先皇后生了三個兒,她活著的時候,六宮嬪妃多有出身世家的,可在她的打壓下,后、宮風平浪靜,沒有一個敢挑事的!對于皇帝而言,怕是找不到沒有更好的皇后了。
絕對不能低估皇帝對先皇后的感情。
“唉!”
齊國公深深嘆一口氣,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微微偏著身,以手肘支撐,“真沒想到你祖母為你選的媳婦。來頭這么大!那么多錢財,要好生商量怎么處置。”
“爹,不能處置,至少不能由我們”景暄搖頭,“我知道瑤兒必定不肯接受,別說俞家現在處在風波中心。她跟俞家的情分所剩無幾。就說她的脾氣,連國公府的油水都不肯占,怎么肯要先皇后留下來的?”
“況且,早先她被封縣君。縣主,郡主,怕是皇帝陛下心中有數。用這種方式補償呢。”
“若如此……”齊國公想了想,皇帝對俞清瑤算好了,連當街辱罵大學士都沒怎么處置。對很多人而言,是了不得的天恩了!“說的不錯,這筆橫財來之不善,不如你代筆回絕了吧!”
“孩兒只是擔憂岳父那里……”那份文書本來不見天日,俞錦熙把它拿了出來,在朝會上公開,目的不可能只為對付一個俞軒吧?他的用意猜不透。聯想他素來的行事就跟常人不同,叫人怎么能安心!
“也罷。我親自走一趟。”齊國公暗想,詩仙已經有了足夠的名聲,不會為名;為利?他女兒名下的財產無數!為官?這個倒好辦了!
不怕有所求,就怕無欲無求!
就在齊國公準備去見親家時,另一個不速之客來到駙馬府——隱瞞身份的。因來之前通知了曹嬤嬤,駙馬府內宅妲妲公主和她女兒被緊緊看牢,一應下人都不準外出,而錢氏等人也被關在偏院里,鐵將軍把關,萬事不知。
俞錦熙自在月下斟著一杯酒,面色紅潤,舉杯對月,心血來潮還吟詩一首“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你也配做一個父親?為了復仇,什么都不顧了!清瑤還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你竟然在這里喝酒?喝什么酒?”來者一點都不客氣,上去就把俞錦熙手里的酒杯奪了,啪的一下砸到地上。
此時沒有外人,看著碎裂的杯,俞錦熙沒必要維持詩仙的風度,呵呵的傻笑,眼中有一絲迷離的醉意,“你說喆喆啊,她好、好著呢!有她二十四孝丈夫白黑不分的守著,怎么會、會不好?”
“你……你就不過去看看她?”
“看,為什么要看?我看了,她就能醒過來?就能回到沒受傷的時候了?不去、不去了!”俞錦熙呵呵的擺擺手,打了個酒嗝,“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沒用!”
“你!可惡!”
那人緊緊握著拳頭,似乎很為俞清瑤收到的不公平待遇憤慨!
“你娘已經死了!她死了!活不過來了!你要為她,害了你唯一的女兒?清瑤她多無辜,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
“我當然要笑了!”俞錦熙醉眼迷離,眉眼中看不到一點女兒差點死掉的傷感,沖著來者笑,“我以為你是最高興的。”
“高興?我為什么要高興?”
“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啊,不是你的。”
不是你的、不是你的。聽到這幾個字,半響不懂什么意思,等到腦中轉過彎來,來人簡直怒不可竭,拂袖而去,
“俞弘瞻,你無藥可救了!”
氣勢洶洶出了駙馬府,早有轎備好了,跟隨的小廝弓著背脊,低低的問道,“主,夜深了,回府么?”
回府?一想到那個復雜的家,那人皺緊了眉梢,疲倦不已,“不回了,你回去傳我的話,讓王妃好好管教她的女兒!再有第二次,她不用從庵堂里出來,就吃齋念佛一輩,贖她的罪吧!”
“是。”小廝知主盛怒,哪敢觸霉頭?知道主這么晚了不想回府,那肯定是去別院私會一位眾所共知的情人。只是,不是才從……駙馬府出來嗎?
這當中復雜的關系,絕對是尋常人不能理解的。
端王走后,俞錦熙爬在酒菜狼藉的石桌上,毫無形象可言,喃喃自語,“我真的錯了嗎?可是娘你死的好慘!我是你親生的,別人可以忘記你的仇,我怎么能忘!你受了一輩苦難,我不為你申冤報復,誰來?你不能白白的死了!”
“喆喆,我不想把她牽進來的。我一直想她嫁給沐家的小,好歹是親舅舅、親表哥,就算剩下一口飯,也不會讓她出門討飯。可她不愿,她不愿啊!一定要嫁給瞎,自己往渾水里趟,我能有什么法?她是我的弱點,誰都知道,他們會利用她來對付我,娘你知道嗎?我多想把喆喆藏起來,藏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可她是我的女兒,不可能一輩暗無天日的躲躲藏藏。我只能假裝瀟灑不羈,無視倫理道德,帶著她進出各種場所,做一個不正經的父親。還讓她假扮男裝,迷惑世人……呵呵,有一天她會懂得,女人也有一片天,不是沒了丈夫、父親就活不下去了。喆喆很聰明,她會堅強的。”
俞錦熙心靈飽受痛苦——他當書拿出來,會對他的寶貝女兒造成多大影響,可為了復仇,顧不得了!皇帝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怕是撐不了多久了,若是不能在皇帝歸天之前辦好,他就沒有希望了。
因為他的仇人對象,包括彭皇后、皇貴妃和他們家族在內的皇親國戚。還有一些藏身深宮內院,只有把她們的主構陷成功,才可能挖出來。若是等新帝繼位,他辛苦多年安插的棋,全部白費了!報仇報到一半,不能盡全功,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至于愧對女兒,唯有日后緩緩彌補了。
景暄的上書很快傳遞上去。代筆的是景昕,很是費了一番腦汁,要把上書寫得委婉,但要表示出足夠的驚訝,以及惶恐之情。惶恐之后是冷靜,要感謝皇家的厚愛,不過無功不受祿,這筆錢財不能接受。即使皇帝堅持履行前約,也只能悉數上繳——但愿這筆錢財能為大周的百姓做些益事。
當早朝皇帝把這份奏折轉給文武大臣,誰還能拒絕?接受了,國庫至少豐盈三成,沒了捉襟見肘的尷尬。對此,俞清瑤的郡主從虛封變成有食邑的,沒有任何人提出反對意見。原本的恩萌次,加上三也有個縣公的爵位,朝會上也通過了。
到底能不能生三個兒還是一個疑問呢,再者這等不是世襲的爵位,最多三四代就沒了,比起現在的驚天財富而言,毛毛雨而已。
景暄以盲人之身上書后,便跪祈移送妻去別院養傷。皇帝居高臨下看著他,臉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容,故意沉吟了一會兒,應了。齊國公面色如常,可背脊的冷汗都出來,一聽到“準”,心頭大石落下——他是武將,不過別以為武將對朝中明爭暗斗、玩弄心機就落了下乘。今早收到信息,說是駙馬府昨夜去了一個神秘客人,只呆了半刻鐘就離開了,防衛的緊,不知道身份來歷,但跟著一個小廝,好似去了端王府……
齊國公便立刻決定,趕緊走!雖然不知俞錦熙到底要做什么,但太遲遲未立,怕是很多人都等不及了,一丁點風吹草動都不放過。留在京城做什么呢?景暄有東夷皇的血統,留下來給人當靶么?
得了廣平皇帝的金口玉言,幾乎是當天就派了人往鄉下別院去了。俞清瑤因傷口剛剛愈合,不能走動,齊國公就催著景暄動身,不能兩個人都留下,若發生點什么,怕是都走不了了。
果不其然。
景暄被催著離開,當天晚上,就有坤寧宮的太監領著一群宮女,說是奉皇后懿旨,送俞清瑤進宮養傷。
“國公爺,您就別為難咱家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誰敢違抗?是,今早陛下的確是下旨讓安樂候夫妻去鄉下別院養傷,可您看看安樂候夫人,哪里能受得了路上顛簸?不如進宮小住一二十天,傷口完全愈合了再去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