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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推開一卷描金含香的花箋,俞清瑤不知怎么想到這首詞,心頭忽有所感,指尖在筆架上那一排大小不一的毛筆中移動片刻,挑了一只精制的狼毫,筆尖沾了硯臺里黑亮的墨汁,俯下身,揮筆寫下一行字。寫完后,自己怔忡了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怎么過了許多年,還是一樣不爭氣呢!這種傷春悲秋的情緒,借書寫還抒發郁結的心情,適合天真幼稚時期的俞清瑤,不是現在的她啊!若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還是會感覺面對現實的弱懦、無能,那她真的白活這一世了,一點長進都無。
“夫人?夫人?”沉浸在自我情緒中,胡嬤嬤在旁一連叫了幾遍都沒聽到。半響才反應過來,
“哦,嬤嬤。什么事情?”
胡嬤嬤輕輕嘆一口氣,不管俞清瑤到底處出與什么原因,一定要察訪沐天華的真正死因,可她是不情愿的。限于身份不好直接阻止,只能尋一些其他法子,分散注意力。
“唉,夫人。默兒、玲瓏她們幾個是夫人的陪嫁,有從安慶侯府帶來的,還有從國公府過來的。別說這幾年一直精心伺候著,從來沒有大差錯,就是想想她們的年紀……也該早些打算才是。女孩子錯過了花信季節,那可是什么都彌補不了的。”
“嬤嬤說的很是。”俞清瑤皺了皺眉,心說自己竟糊涂了。早說要為身邊人擇一個好出路的,不然也寒了底下人的心。只是她兩輩子加起來從來沒做過媒人,一時也不知怎么做好。想了想,問道,“侯府內可有合適人選?”
胡嬤嬤搖搖頭。欲言又止,故意為難的抬眸看了一眼,“嬤嬤一直留心著。可是夫人。姑爺書房倒是有幾個好的,識字、生得干凈,可惜心卻大。嬤嬤暗地里問過姑爺的意思。聽說是只簽了十年的契,將來要放出去的。人家父母在堂。婚事自然由父母做主。夫人不知,外面好些人家有嫌棄做過奴婢的,只想娶家世清白的閨女。”
“默兒幾個,雖然模樣身段品行樣樣不差,可她們都是家生子。若嫁了姑爺身邊的人,將來被婆家人欺負不說,夫人又怎好將她們父母家人留下。單單只放她們出去?若說一家子都放出去,那夫人身邊不就沒了可靠人手?也是萬萬不行的。”
這么一說,默兒等人的婚事反倒難辦了。
俞清瑤當然是不舍得幾個貼身丫鬟,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沒有為她個人私心就留人家好姑娘一輩子的。如果侯府尋不到合適的,只能外嫁了。“嬤嬤,請將默兒她們喚來,我想私下問問她們的打算。”
“是。夫人問的時候柔和婉轉些,可別臊了人家。”笑著叮囑幾句,胡嬤嬤把外面當班伺候的幾個丫鬟叫過來。
因是談論個人婚姻問題。俞清瑤并沒有開門見山,當著許多人的面直接問了。而是一個個的問。就憑默兒她們這么多年的用心,她很愿意為身邊丫鬟尋一個讓她們滿意的未來。
玲瓏的身材是眾丫鬟中最相似俞清瑤的,高挑纖細。前兩年俞清瑤以“姚青”身份外出,多半是由玲瓏來假扮“安樂侯夫人”。她的要求很是簡單――將來做管家娘子。至于嫁男人,嫁誰不是嫁?好的孬的,都那么回事!只要她有夫人的信任,還怕會被男人和婆婆欺負?
跟玲瓏說話非常輕松,氣氛愉快。俞清瑤一邊笑一邊點頭,這些要求最容易實現,她怎么會小氣,保證一定會在侯府尋一個可靠人家,厚厚的發嫁了。
至于其他人,也有想外嫁殷實人家,做個富家娘子的,也有想買上兩三畝地,回家種地的,要求都不為難。唯獨最受信任的默兒,沉默了良久,不肯說話。
“默兒,你跟了我這么多年,就是有什么為難的,夫人我能擔待的都會為你擔待。就說珊瑚,早些年她的父親被發配北疆,夫人我不是替她傳了信過去?還幫她尋到了嫡姐,她說想跟姐姐一家團聚,夫人我二話不說,賞了五十兩銀子,送她去了――對你自然更是不同。你有什么為難的,盡可以說出來。”
“夫人……”默兒咬咬唇,紅樓眼眶,仍是垂下頭。
這副閉緊的蚌殼模樣,俞清瑤真的是沒撤了。
沒辦法,她只好讓默兒先下去了,自己去尋胡嬤嬤,問默兒到底有什么心事。胡嬤嬤也是一頭霧水,說是前兒見到默兒手里拿著一個舊荷包,雖只瞄了一眼,可上面鴛鴦戲水的圖案怎么瞞得過!多年相處,胡嬤嬤是相信默兒的人品,知道那丫鬟聰慧著呢,絕對不會做蠢事。不過防患未然,也憂心年紀一天大似一天,留不住人家的心了,不如成全。這才有此提議。
可默兒有了心上人,怎么不趁機提出來?不管那人是良籍還是賤籍,只要人品好,對默兒真心,俞清瑤肯定有法子幫她成就好事的,臨嫁必定會厚厚的送一份嫁妝――三五年內生活無虞了。就算是最受信任的大丫鬟,能遇到大方的主子,有這種好結果的也不多。默兒怎么這個時候遲疑了?閉緊了嘴巴不說話呢?
胡嬤嬤下了水磨功夫,三天后,才讓“飽受煎熬”的默兒主動吐露了實情。原來她確實有個相好――是在年幼時候,父母還活著時候的舊事。當初他們兩家是鄰居,自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早早定下了婚約。可后來遭遇變故,便分開了。只留當初她初學針線時的荷包為信物。
這些年,她早就忘記了早年的“未婚夫”,一心一意的伺候俞清瑤。可前頭給水月師太開水陸法會時,依稀看到寺廟一個小和尚,模樣形容似曾相識。那時誰敢認啊?尤其是后期俞清瑤還受了重傷!默兒只是把疑惑放在心理。可后來,那小和尚也記住了她,多方打探,才斷定了是故舊!
哪怕是賤籍呢,總比有了正式僧人的僧碟好辦多了。要把一個和尚拐出來,成家生子?這也太……
“那你現在如何打算?”
默兒愁苦的搖搖頭,“奴婢也不知道。奴婢的本心,是想一直伺候夫人的,跟玲瓏做伴。可一想到他……他畢竟是奴婢父母活著時候定下的。他家里也是獨苗,竟然狠心出了家,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故。奴婢每每想起,心口疼得說不了話。”
俞清瑤嘆息一聲。
“這樣吧。他現在在那個寺廟落腳?趕明兒我找個理由過去‘祈福’,讓你跟他見上一面。見過了,你的心就定了,把該說的話說上一說。若是他的心仍是想著你們的舊情,那你也別想其他,好生跟他過日子是正經。若他……變了,你再回來。至于你父母,他們若活著,只有念著你好,沒有讓你難受的道理。”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默兒捂著臉,淚水止不住的從指縫中流出,泣不成聲。
大悲寺。
這里距離京城不到五十里,風光不同尋常寺廟,尤其是后山那幾塊摩崖石刻,聽說是前朝大德留下的――也只有超凡脫俗的高僧留下的墨寶,還能名正言順的保留下來,沒有被改朝換代波及吧。俞清瑤就是以此為名,從安樂候府出來,坐了一上午的馬車,終于趕在正午之前進了寺廟。
給默兒跟她那命運多舛的未婚夫相處時間,她自與胡嬤嬤等人去了觀摩后山絕壁前的摩崖石刻。高聳的山峰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綠色的植物,上面順著石峰的走勢刻著幾人高的“佛”字。
遠觀和近觀,感覺完全不同。遠觀那是一個字,雖有無窮奧妙,給人無盡韻味,仍就是一個字。可從近處看,那一撇就是一陣寒風的凌冽,那一豎就是一棵大樹的偉岸筆直,近距離感受,越發覺得當初刻字的人何等高超,完成這項巨大的工程,神奇的瑰寶。
不知不覺看了大半天,俞清瑤對石峰后面的摩崖石刻更趕興趣了。不知不覺走過去,看了足有兩副,一轉頭,太陽還高高掛在半空呢,并沒有落日西沉啊,怎么她覺得好累,累得頭昏昏沉沉呢?
眼皮越來越沉重,身子搖晃了兩下,就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她什么也看不見了,伸手不見五指,耳邊有小溪水嘩啦啦的聲音。隱約聽見兩個人的聲音,
“就是這里?”
“嗯,就這里吧。”
“確定嗎?主人千叮嚀萬囑咐的,絕對不能出差錯。”
“放心,林頭已經去斬草除根了,一個毛丫頭,利用完了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那好,我們走吧。”
等聲音徹底消失不見,俞清瑤才艱難動了兩下,好不容易爬了起來。
這是什么地方?她怎么會到了這里?
一想到跟她多年的默兒竟然出賣她,俞清瑤十分憤怒,可聽那兩個人的言語,似乎默兒必死無疑,又怨恨不起來。唉,不管其他,先尋到出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