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太后假惺惺一番表演,險些拍著胸脯保證“絕不會對你的外孫景暄下毒手”——因為沒必要了么!景暄的身體已經跨了,估計活不了幾年。//78xs//這個時候,廣平皇帝的遺旨真要宣讀,固然可以把長公主最后的希望剝奪,可也讓皇上背上“刻薄”“殘忍”的罪名,得不償失。
所以惠安太后才故意演了這一出戲,用一紙無用的圣旨,換長公主的徹底屈服……臣服!果真如她預料的,長公主知道自己那好弟弟臨死都心心念念,要除了她最后的血脈,心灰意冷、怒發沖冠都不足以形容——想想當年,她是為了誰才和親東夷的?如果沒有她主動和親,她的好弟弟怎么能從二十幾個皇子中脫穎而出,怎么能讓隆正皇帝心懷歉意,對他多一番重視?怎么會有后來的繼位為皇?
她已經不怨破家之痛,不恨殺夫之仇,安安分分的做空有尊榮的“公主”之位,哪想到她為之付出一切的親弟弟,最后還想著滅絕她的血脈后嗣!
痛徹骨髓的冰寒。
她麻木的下跪,口中木然的說著感謝的話,沒什么誠意,但那蒼老的面容和悲涼的神態,還是取悅了惠安太后。后者傲然的抬起下巴,自覺自己這一生,幾近圓滿。
坤寧宮內,兩個至尊女子一站一跪,似乎定下了“君臣名分”,暫時結成同盟。至于那明黃綾的圣旨被封好了,放在松鶴延年開光朱紅漆盒里,由兩個太監、四個婢女送了出去。
尋常人家存放圣旨,怕要特意修建一棟屋子,逢年過節參拜幾次。可皇家的圣旨多了去了,有專門的歸檔地方。可這道廣平皇帝留下的圣旨,是秘密的,并沒有經上書房的大臣閱覽,等于除了寥寥幾個人。其他人等毫無所知。
那兩個太監模樣稀松平常,跟這宮廷里任何太監一樣,弓著身子沿著長長的朱紅宮墻,慢慢的走。一遇到比他們等級高的貴人。連忙背過身,身體幾乎彎成了蝦米。等前后都看不見了,他們沒有起身,維持頭抄地面的姿勢,一個婢女在先擋著,一個侍女飛快的上前,打開松鶴延年開光朱紅漆盒。把里面的圣旨拿出來,眼睛一掃,就是這個!
急忙把書寫圣旨的明黃祥云瑞鶴綾錦,從兩道橫軸上拆卸下來,換上了她布兜里藏著的另一樣明黃綾錦。另外兩個侍女則成為她的助手。短短幾個呼吸后,又恢復了原狀。
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長長的朱紅宮墻內,不知掩蓋了多少秘密。
坤寧宮是惠安太后的寢宮,她身邊的人手。哪怕是養狗種花的小人物,也是經過十七八遍的篩選,只要有一絲絲可能。與長公主府、齊國公府等權勢人家牽扯關系的,就不可能留下來。所以這道被偷換的圣旨,要怎么傳出去,又能送到哪里呢?
初一進宮朝賀,初二在家祭祖,初三才忙著互相拜年、走親戚。俞駙馬第一次以“姻親”的身份踏足齊國公府。閑話不說,齊國公把親家送來的禮物全部命人送到書房內。
金銀擺設這種俗物,怎么可能存在詩仙的禮單之中?俞錦熙送的是一方山水盆景,足有長案大小。正面看,如置身名山大川中。看山壑起伏,波瀾壯闊。側面看,才能看出一二雕琢痕跡,如太湖石的邊緣沒有處理好,留下幾道明顯的磨痕。
齊國公把次子景昕喚來,讓他研究這座盆景的含義。
“爹。這是俞清……呃,嫂子的父親送來的?嗯,倒是不俗。”
齊國公白了兒子一眼,指著那磨痕的地方,“你看這里。”
“哦,一點小小的缺陷,這么大的盆景做起來可費功夫了。爹,您不知道,自從‘盆景’這種小物件流行出來后,兒子也下苦功琢磨一番,才知道東西雖小,卻自成‘一方天地’,用料、布局,精細著呢!等閑一兩個月也做不好一件。這么大的,市面上很難見到。縱然有一二瑕疵,也無所謂了。”
齊國公沒脾氣了,“你送人會送有瑕疵的?”
“呃……”
一般不會吧?景昕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按說俞錦熙的官職不高,再跟端宸皇帝有那么……一段過往,文壇上的地位不會動搖,可官場上的前途,顯而易見了。現在過來想借住姻親的力量,巴結求助,也是理所應當。但求人送禮也要挑好的吧?大件的山水盆景雖難得,但也不是尋不到好的了。聽說安慶侯沐天恩就是制作盆景的高手,他那府中肯定存了不少。憑他正經姑爺的面子,怎么也能厚著面皮弄來幾件。
齊國公用力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大有深意的道,“有些事情不是不肯告訴你。就怕你聽了、見了,仍不曉得。”又嘆一口氣,“景暄的病情反反復復,沒等這場瘟疫徹底過去,他不敢痊愈的。爹身邊缺人手啊,看你自己夠不夠資格了。”
說得景昕一頭霧水,他的眼眸瞥著太湖石明顯的痕跡,忽然反映過來——這是故意留下的!否則一樣完美無損的山水盆景,要表達什么意思呢?萬里江山?詩仙有情趣送,但天下兵馬大元帥不敢收!
他感覺自己錯過了什么,盯著父親意味深長的眼眸,深吸一口氣,把這當成一大挑戰,圍繞那山水盆景一寸寸的用心看起來。
虧他假裝紈绔的時候雜七雜八學了不少東西,盆景制作也因興趣學了幾招,研究了足足三天,當真讓他發現了——在兩塊太湖石的中間接縫處,是鏤空的!盡量不傷害外觀的前提下,從里面掏出的明黃色綾錦,差點讓景昕的心臟跳出來。
圣旨!
廣平皇帝臨死下留下的詔書!
只要一公布,那景暄必死無疑!他會代替自己去死!
從沒有這一刻更加清醒的認識到,從小到大景暄過的是什么生活。看似錦衣玉食,還有長公主毫無保留的疼愛,其實他……一直在走高空鋼絲,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掉下來。一時半會的那叫驚險刺激,長年累月的承受著,這是多么大的痛苦!
景昕的心一陣一陣的絞痛。
親手把廣平皇帝的圣旨撕成一條條,丟盡火盆里,看著它燒成灰燼,這才長長送了一口氣。他發誓,再也不會有這種“人我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了!只要他活著,就再也不容許任何人踐踏他們兄弟的性命,誰也不行!
詩仙來齊國公府拜訪,消息很快傳到安樂候府了。俞清瑤一直忙著照看病中的景暄,抽空去駙馬府幾趟都錯過面見父親的機會,次日聽說父親宴客,就趕緊過去了。
而景昕就趁著俞清瑤不在家的機會,急忙去了安樂候府。這次沒有任何阻擋的來到朱葉軒。有外人在的時候,景昕做戲簡直如喝水自然,處處展示對“兄長”的關照,但這會子沒有外人的干擾了,他居然說不出話來。
喏喏的半響,才找了一個話題,“廣平最后留下的……已經燒成灰了。”
“哦!”景暄了然的點點頭,“我就知道他不放心。”
“他臨死糊涂了,這圣旨留給端宸,端宸能公開?他最心慈手軟了,廣平選中他,大約是希望能保全大多數兒子吧?否則換了其他,他的兒子至少死掉一大半!”
景暄一向不參與皇子之爭,就這不代表他對諸位皇子的性情不了解。聞言很有感觸,“世人大都如此,指責別人時理直氣壯,輪到自己就不能了。他那樣狠辣的人,也有慈悲不忍的時候……”
“可他的慈悲不是對著你我!”
景昕忽然道!他咬咬牙,眼眸中閃過糾結,掙扎的問,
“有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憋在心里好生難過!你……為什么,
要替我受!”
“你覺得我是替你嗎?我怎么覺得你是替我呢?”景暄的聲音仍舊那么溫和,沒有煙火氣,“坐在我這個位置,可以隨心所欲、可以漫不經心,可以不學無術,還可以逍遙自在。可以娶自己想娶的妻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比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不停的算計、巴結,向仇家諂媚、搖尾乞憐,侍奉他跟侍奉主人一樣,容不下半點懈怠和犯錯。而我的性格,打死也做不到。”
景暄很理智的分析,聲音帶著一絲超脫的悠然,
“如果我在你的位置,恐怕只有一個下場,死!不是被壓抑死,就是被氣死!再要么我們兄弟兩人一起玩完,活不到他殯天的日子。”正因為景昕出色的塑造了一個“野心勃勃”,不甘被嫡兄壓制的弟弟形象,才取得了廣平的信任。畢竟,兩兄弟差不多你死我活了,怎么可能再恢復舊日感情?
當皇帝的都希望玩弄平衡,可惜棋差一招,不知景暄景昕的真正身份。自然也猜不到兄弟兩人的感情比童年的親厚更多一分相互扶持的真心。
“對了,俞駙馬怎么知道?他怎么會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