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錦熙來了?老觀主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心說名揚天下、超脫世俗的詩仙大人,也有不能外道的家庭隱事。//78高速更新//當然,他見慣世面,深知人心復雜,并不以名人的為稀罕新聞,只從俞清瑤未來的角度著想,他也是希望這對父女能解開心結,化解恩怨,因此,特意留下了獨處的空間,交代不許閑雜人等靠近那片青藤掩映的山澗清泉。
傍晚,夕陽將落未落,映著漫天的紅霞,俞清瑤著一身青衣,發髻插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步履堅定的一步步走上石臺。身形消瘦的俞錦熙面對小瀑布已經等候了一會兒,他沒有聽到腳步聲就立刻轉身,而是等了下,才緩緩叫了一聲,
“喆喆?”
聲音很輕,似乎在試探著什么。微風輕輕的吹,吹動了發梢不安的搖擺。
時隔多日再相見,那場雪夜擁著火鍋與眾多士子一同飲酒作畫的宴會,仿佛是上上輩子的事情了。俞清瑤近乎貪婪的上下看著俞錦熙——原來,褪去了“詩仙”的仙氣,俞錦熙也不過是尋常人。她以前怎么會愚笨到他說什么,就信什么?怎么會把他看成……生命的支柱呢?難道沒有他,她活不下去?她的人生就毫無意義了?
“喆喆?她不是死了么?”
話語平靜,毫無多余感情。可以說,俞錦熙開頭以“刺殺”為由拒絕見面,這會兒又反復了,激出了俞清瑤十分的反感之心。她覺得自己的心分成了兩部分,一半還在傷痛的流血,為愚昧無知的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對待;另一半卻已經可以抽離情感,居高臨下的“審視”過去了,所有付出的感情,還有種種挫折,仔細剖析,她自己的一廂情愿。才是大部分原因。
她錯了,就不該一錯再錯!又不是長不大的孩子,哭喊著沒有父母就不能活!
俞錦熙最聽不得的……莫過于“喆喆死了”這句話,對他的殺傷力太大了。一下就擊中他的內心,痛得連指尖都在顫抖。他轉過頭,背著夕陽,看不清容貌,可目光中深深的痛楚仿佛兩簇幽幽的光,就那么直視俞清瑤被夕陽鍍上美麗晚霞的面容。
她越來越不想沐天華了,也距離想象中的喆喆有很多差距。俞錦熙原地晃悠了一下。心說他就是天底下最不負責任的父親,女兒還在襁褓之中他就拋棄她遠走天下,有什么資格怨怪?而眼前的……這位,不管什么原因,附了他女兒的身,還能從瘟疫源頭活著出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她……怎么死的?”
俞清瑤冷笑一聲,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
其實有關前世。她真的憋在心理太久了,既然有人愿意傾聽,說說又何妨?
“她?笨死的!別人設下一個圈套。她傻乎乎就鉆進去了,還自以為終身有靠,樂顛樂顛的把全部家當換了大紅嫁衣,自己坐上了喜轎。”因為俞錦熙背對著陽光,所以俞清瑤根本沒注意那一霎那,詩仙大人驚異的眼。
“她知道自己命不好,親事屢次波折,所以再不敢挑了。清貴的書香門第不敢想,大富大貴的商人之家也嫌棄她老了顏色不好,最后有個低級的武將家肯要她。就迫不及待的答應了。呵呵,傻,真傻,帝師都作古了,俞家都被充軍發配了,她還念叨家族榮譽。認為那男人好歹有個官身。前頭沒有娶親,不用做填房羞辱帝師家族的名譽。結果,喜堂上被人一劍穿胸。”
“啊……怎么會……”
“是啊,我輾轉反側很多年,都想不通。”俞清瑤輕嘆了一聲,隨即淡淡的沖俞錦熙一笑,笑容出不出的諷刺,“因為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仇家吧?”
“喆喆……”
“不要再叫這個名字了!我不想聽,她,她從來沒等到過這句呼喚。對了,她從來沒有見過你,唯一有的,只有你寫給‘喆喆’的信箋。可那信,還不是你寫完后寄過來,而是死后他們托人把遺物送來,值錢的貴重東西都被分了,只有不要錢的信箋才給了她。那年她幾歲?十歲吧?生得又瘦又小,多病多痛,看到你用親昵的語氣提起‘喆喆’,她還以為是你在北疆的紅粉知己呢。哈哈,真是傻啊,之后一直暗暗尋找名字中有喆的女子……還嫉妒人家十六年。到死都不知道那是她的乳名。”
俞錦熙簡直不敢相信,胸口劇烈的喘息著,驚懼的看著熟悉的面容,話中的意思他聽懂了七八分,可……為什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不,是截然相反!如果跟母親手札中記錄的,借尸還魂后知道原身過去的時候,可怎么會連未來也知道?除非是親身經歷……
他在心底盼望這一切都是“俞清瑤”在胡說八道,可隨著俞清瑤越說越細致,他不得不承認,他錯了,完全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痛快了說完當初的煩惱困惑,俞清瑤偏著頭,“你知道你想知道的,我也有個疑惑。為什么要聯起手來欺騙?她在俞家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女孩,錢氏根本不是你親娘,你卻把她留在錢氏身邊!你知道她會受多少委屈?也許你覺得,受點委屈無所謂。好,這個不說。那你為什么要裝死?為什么不從北疆回來?為什么你跟沐天華她串通好了,一個一個的都假死遁走?她在半年之內先喪母、后喪父,重病了一場險些熬不過來!就算后來被送到舅父家里,還有人說起她‘命硬’克父客母!呵呵,她還真是傻透了,以為真是自己的錯,每年清明生祭死祭從來不忘。我不知道,你跟沐天華明明活著,看見她愁悶自苦,竟然不覺得羞愧內疚?你們到底多狠的心啊!”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呵呵,到不知若是其他人遇到你們這樣的,還能不能說出這句話!”
“你、你是喆喆,你是真喆喆?”
俞錦熙又是痛又是悔又是喜,完全忽略了俞清瑤流露出的怨恨,驚慌又懼怕的問,“你沒有騙我,你是真喆喆?為什么你不早點說!”
“哈哈,我說什么?說我死后重生?說我經歷了一番痛苦艱難后,死不瞑目,老天爺可憐我又讓我回到十歲,重生經歷一次,不用再被人當成棋子欺騙糊弄了?”俞清瑤上前一步,言辭咄咄逼人,“你寧愿相信一個下人的告密,也不愿意相信我……你的親生女兒,憑什么抱怨我不早點告訴你……
一般人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話嗎?我怎么知道,你信了,不僅信,還信了足足八年!八年我對你怎樣,我不夠孝順不夠體貼不夠好?當你決定把我丟到瘟疫的地方,大概是覺得我這種鬼怪占據你女兒是一種侮辱吧。可你是怎么一邊親昵的叫我‘喆喆’,一邊算計怎么要我的命的?”
一字一滴淚,一句一道血。
說完后,俞清瑤覺得心頭的血差不多也流干了。以后,她再也不會為這個人哭,再也不會為這個人難受,因為,情緣已斷。
看著俞清瑤轉身毫不留念的離開,俞錦熙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飛快的拉住女兒,“喆喆,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可這個時候說無辜,不覺得太遲了么?
玄真觀的老觀主無奈的看著失魂落魄的詩仙大人下了山,心說世間最無奈的,就是沒有后悔藥吧?本來父女感情和睦,相依相伴,不也挺好。非要記著那妖女手札上的“借尸還魂”,何苦呢?俞錦熙失去的大概不只是一個女兒,而是對他生母林謹容的無條件信奉和支持。為了一句話,差點親手殺了女兒……這種打擊,很可能會讓詩仙大人很長一段時間一蹶不振。
林謹容……也太陰毒了。活著的時候毀人無數,死了還能害人,害的還是親孫女,所謂‘最毒婦人心’,莫過如此了!不過以自己對她的了解,估計她即便活著,也不在乎——她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何況別人的?記得她曾經有一句“震撼人心”的話,是他們分道揚鑣、在不來往的原因。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這是什么樣的自私啊!
能說出這種話的女子,是何等的不可一世,飛揚跋扈!偏還是一個出身卑微,從青樓出來的女人,更令人覺得人性的丑陋和邪惡,來源于天生。老觀主覺得廣平皇帝性格中的陰郁和剛愎自用,多半是受林謹容的影響……
可這種惡毒的女子,竟然生出了俞清瑤這么干凈的孫女……
也太奇妙了。
俞錦熙走后不久,安樂候過來接妻子回府。老觀主沒有阻攔,只對景暄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不管將來如何,請你不要傷害她的性命。因為,你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珍貴的靈魂了。看慣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你就會知道身邊有一張窩心的臉有多難得。就算無愛,也請你不要害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