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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七章 之前

  天色澄碧,絮絮的云兒絲毫不知道人們的愁苦,依舊無憂無慮的飄浮著。//訪問78下載TXT小說//皇宮內院,座座飛檐屋角,一片明黃色的琉璃光芒反射著高照的艷陽。御花園的一角,端宸負手站立著,親眼看著密道被層層的松蘿蓋嚴密了,絕對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這才邁著稍蹣跚的步伐離開。他的面色沉靜,揮揮手,僅剩下的心腹離開靠近過來,

  “陛下,皇城外……”

  “不必多說!”

  “……是!”忠心耿耿的侍衛和兩個太監護送著“游園”而回的皇帝陛下回到乾清宮。而還堅持忠于大周江山的幾位老臣,“吾皇……吾皇……”淚水布滿溝壑深深的臉龐。事到如今,文臣根本派不上用場,除了叫罵齊家父大逆不道,還能怎樣。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文官那孱弱的身體抵擋不過最最低賤兵奴的刀劍。

  肯為大周江山覆滅的忠心臣,遠沒有平日里叫囂“報效朝廷”的志士多。大多數人,為了家族,為了親眷,為了功名利祿或是其他原因,慢慢脫離了守護皇城的隊伍。而城外齊景昕的軍隊,則一天天壯大,手下本就是精兵強將,再加上這些人投靠,如日中天!打著“清君側”的旗幟,目標直指端宸!

  乾清宮里就是僅存的十多位,就是端宸在政期間所有的家底了。當然,不包括那位抱著不到二周歲的皇,也不顧及什么后妃不得外男的規矩,在乾清宮悲戚啼哭著的年輕皇后——她實在是六神無主,看不到端宸就吃不下、睡不好,所以哪怕端宸說過十多次“回宮候著”,她還是來了。

  她的哭聲,也引得老臣們傷心絕望,悲愴的哭嚎聲,隔得很遠都能聽到。

  “哭什么。朕還沒死呢!”端宸對待危急十分半點沒有主見的皇后,沒有任何耐心,“朕讓你回宮候著,你不肯。那就罷了,事急從權,你想留下就留下。來人,把止居抱走!”

  “不要啊,陛下,不要把臣妾的孩抱走……”

  “他這么小,身又不好。你抱著他過來吹風受了寒氣怎么辦!”

  “不……”皇后嚎得那叫撕心裂肺,“皇上,止居是臣妾九死一生生下的,我們母死也要死到一處!”抱著皇周止居不放手。底下的奴婢也不敢跟當朝皇后搶,只能無奈的回頭看著皇帝端宸,端宸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擺擺手,無奈的罷了。

  ——直到現在。端宸還不是一個狠心陰厲的,合格的“孤家寡人”。

  現在的局面已經非常危險,叛軍隨時有可能攻擊皇城。等待各地的勤王軍隊過來,那時遠水解不了近渴。有人建議,一人計短,不若請皇太后娘娘出宮,皇太后一向精明,說不定有什么高招?即便不然,也不能皇宮被攻破后,讓在冷宮的太后娘娘受了叛軍的侮辱啊!

  這個提議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

  唯獨端宸……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好,朕。親自去看母后最后一面。”

  “……”老臣們面面相覷。

  冷宮內,皇太后惠安依舊穿著鳳袍,頭戴鳳冠——她的親生兒還是皇帝,被發配冷宮后的生活待遇跟慈寧宮的不同處,在于她冷宮的圍墻特別的高,高到出不去了。伺候的人少了一多半,沒那么細心周全奉承,再也沒人來向她請安,此外一應穿戴嚼用,跟以前沒多少不同。

  從某種程度上說,惠安物質上沒有受到任何虧待,可人啊,活著除了依靠必須生活用品,還需要精氣神的支撐。很明顯,失去太后寶座的惠安,整個人被打擊的承受不住,加速老化,才多久,就已經鬢角染上霜星,眼角的紋路如魚尾散開,嘴角下垂,老態畢露了。

  站在惠安面前的男人,身材比尋常人高大,背脊挺直,雖然穿著太監的服侍,可那如輕松挺拔的氣質一看就知道器宇軒昂,絕對不是會宮監出身。他十分冷漠厭惡的看著,死到臨頭還竭力保持“太后”尊嚴的惠安,嘴角勾起淡淡的譏諷,

  “也罷,若你覺得穿著這套衣衫再死,能讓你覺得舒服,這樣上路也無不可。”

  “大膽!哀家是惠賢安壽端佑昭康頤豫莊恭太后,你是何人,見到哀家還不下跪拜見!速速跪下,哀家可以饒你不死!”

  “呵,呵呵!”來人仰頭一笑,“瘋了,居然瘋了!罷了,便宜了你!否則就憑你素日作惡累累,連親生兒都要謀害,碎尸萬段也不足以抵消你的罪孽!”

  他負手昂然的站著,不久,就聽到冷宮的大門開了,端宸帶著兩個侍衛進來。隔著十幾丈的距離,那人回頭望過來,端宸也迎頭看過去,兩個侍衛先是很緊張的握緊腰間的刀鞘,隨后似乎認出了那人的身份,眼內滿是疑惑。待主端宸揮手讓他們退后,才帶著滿肚的奇怪站在冷宮外。

  “你終于來了!”

  端宸的步伐走得很穩,似乎一直在等待來人的出現。如他對待根本沒有任何血緣的俞清瑤,宮廷內那么多人,偏偏只放了她離開,除了她本就無辜,受了很多委屈外,何嘗不是因俞清瑤是他的心上人霓裳的親生女兒緣故?廣平……妃嬪無數,也有一個心上人,也曾負其良多,林謹容自盡而死是他心頭一世的痛。所以,對于林謹容的唯一兒,殘忍苛刻、猜忌多疑的廣平出奇的寬容。

  俞錦熙!

  其實他出現在這里,細想想也就不奇怪了。俞清瑤曾不能理解,前世中為什么她的父母明明活著,卻一個兩個都選擇死遁了?與沐天華,她是為了愛情犧牲,不得不為端宸隱姓埋名,放棄侯府千金的身份,可俞錦熙他好端端探花郎不做,帝師為他安排的光明坦蕩大道不走,反而去了生活條件艱苦的北疆,一呆就是十年,難道當真是為一副不知能不能畫成的北疆地圖?

  他當然是存了大目的!

  影響他最深的。是他的生母——林謹容,那樣一個深謀遠慮、狠毒可憐的女,花了二十年讓廣平愛上自己,相信也不在乎再花個十年讓廣平意識到她的獨一無二。繼而專寵……獨霸皇帝令六宮女都嫉妒艷羨的事情,她得天獨厚擁有這樣的本領,卻輕易的放過了,為了什么?那仇恨比傲然凌駕天下萬民還值得銘記?

  用火燙的鮮血,激烈的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塵世,何等觸目驚心?林謹容用她的死,逼迫兩個真心愛她的男人。日夜不安,輾轉反側。她死了,可是死后的魂靈依舊在天上看著,看著她所有的仇人一個個下場凄慘,不得好死!

  可她最大的目標,從來不是害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

  因為她知道,就算把那些人千刀萬剮,也抵消不了她曾收到的委屈。彌補她曾收到的傷害。她看開了,就算得了廣平全部寵愛,做了皇后。乃至太后,又怎么樣?她不開心,因為不想一輩把幸福寄托在他人身上!得到就歡喜流淚,失去就忐忑焦灼……與其畏畏縮縮的活,不如壯烈激昂的死!她要用另一種方式,證明這世上,她來過!

  所以給兒俞錦熙的書信上,闡明了她的世界、價值觀。不管她身上遭遇過什么恥辱難堪的事情,可心底一直向往光明——描述一番世界大同的理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鰥寡孤獨皆有所養”字里行間透露的美好無比令人向往;面對這個不公平的世界,她努力想改變,可為帝師提出的改革計劃受到重重阻礙,廣平充其量是平緩的調和了矛盾,其實內里依舊有很多解不了的死結!因為對這個世道太絕望了。她才會選擇自己想要的死亡方式——不能選擇活法,還不能選擇死法嗎?這是她的自由。最后,改革要是想實現,唯一的辦法就是沖破牢籬,掙個嶄新的新天地!

  林謹容最后點出希望兒推翻大周殘酷奢靡的統治階級,成與不成的,其他都沒說。可俞錦熙,午夜夢醒想到生母的一生悲慘,豈有不認定就是大周的統治階級害苦了她的道理?因而從那時,年輕的探花郎就有了“不臣之心”,就是朦朦朧朧,聽起來匪夷所思而已。

  在北疆十年,他把北疆上下摸得清清楚楚,同時也跟南疆軍打過交道——而東邊,東夷的皇齊景暄雙眼未盲的時候,不是特意去北疆領略北國風光,順便看過俞錦熙,還曾帶了他的詩集回來?那時,他們差不多就有默契交流了。不過,廣平的威望太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后來廣平晚年,立太一事風波不斷,七皇八皇等人先后翻船,未嘗沒有他們隱藏在幕后挑撥離間。直到端宸上位,簡直是事事順心,萬事如意。才幾年功夫,就抓到了大好時機!

  一個身著威嚴顯眼的龍袍,另一個則穿著低人一等的太監服侍,可兩個人的氣勢,截然相反。

  端宸滿面疲憊,“你來了。我一直想,你什么時候來,怎么出現,沒想到……”

  “你要走了,我怎么會不來送你一程呢!”俞錦熙淡淡的笑了下,瞥見惠安的神色變了,急促的呼吸兩聲,不屑更深,“虛偽的仁慈。你殺了她,她才不會活在失去榮耀權勢的日里,精神崩潰。剝奪了尊位,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朕……”

  “在她的面前,在我的面前,你還自稱朕?哈哈,真是好笑!”俞錦熙搖搖頭,“說起來,你也算是古往今來難得的君主了,慈悲為懷,御下寬和,滋助了底下人一個個造反。怎么樣,死到臨頭了,可覺得悔恨了?”

  “我唯一后悔的,是不該當這個皇帝。”

  “哈哈,你終于有了自知之明了!”俞錦熙大笑著,走過來,拍了兩下端宸的肩膀,就好像很多年前,他們還是好友的時候。那時,一個是科舉的士,一個是紈绔的富家弟,難得臭味相投,成了好友。

  當然。看似平常的小事,牽連到皇家就未必了。那時端宸已經出宮建府,是又逍遙又快活的王爺,而俞錦熙的功名哪里值得一提?他們的相遇。結交,其實都是惠安一手謀劃的。就連日后的友情,也是惠安一步步推動的。

  原因,只有惠安自己知道了。不過想來,也脫不過俞錦熙是林謹容的兒這一外人不知的秘密!

  后來,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尷尬,從好友。變成情敵。如無必要,誰也不會輕易叫出對方的名字,大有死不往來之意。因為,一想到對方,就會想到兩霓裳……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不明白。你有,喜歡過霓裳嗎?真心喜歡?”

  俞錦熙眨了下眼睛,忽然又笑了。“原來你一直懷疑。”

  “不,我從來沒懷疑霓裳對我的情感。只是你……你也不是凡人,叫我怎么相信。你們夫妻一場,最后成了仇人,半點情分都不剩。”

  端宸當然有自知之明!他當年都被俞錦熙的絕世風采所傾倒,連王爺的身份都不顧了,立刻結交,若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白身也能讓天下女兒家傾心以待,除了俞錦熙沒有別人了!他的驚世才華,他的俊雅容顏,他的幽默談吐,是令端宸也自嘆不如的。

  “情分這東西。想要也能有。可你看到今天的我了,二十五年前我就立下決心,怎能背負她的負擔?所以,我巴不得把她打包送給你,不然你能順順利利的再見到她,還私通生?”俞錦熙偏了頭。笑了一笑,“你懷疑也是有道理,因為她是不會把我跟她最后一個月的相處情形,告訴你的。”

  “你做了什么。”

  “沒什么!只是讓她相信,污穢,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污穢極了,表面說著柔情蜜意,內里不知打著什么骯臟心思。而你,是最后一個干凈的男人。你出身太好,不必掙不必奪,就能擁有一切,所以你不用花費心思算計,你的所有感情都是真實而發自內心……”俞錦熙的笑容有些得意,也有一些悲哀,

  “所以,她原對你淪落了半顆心,這下就另一半也陷落了,再也沒辦法抽身……”

  “原來你……”端宸也是無語,他的愛人,竟然是情敵推過來的!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道,“那清瑤呢?你不顧霓裳,霓裳畢竟跟我背叛了你。可清瑤那孩是無辜的,你舍棄了她,可知道她有多傷心難過!你還把她嫁給景暄,難道是覺得她還不夠慘!”

  “你懂什么!當初,是她堅決嫁給景暄,我沒有逼她!”

  “她哪時才多大,知道什么?而你身為她的生父,居然不關心她的終身!你明明……早就跟齊家兄弟有勾連,知道他們表里不一,內藏算計,還把清瑤嫁了過去。今日,你讓她如何面對!齊家兄弟,將來坐了江山,又能容下她嗎?”

  “正是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我才為她謀劃!嫁給景暄,她難過也就是這幾年;嫁了別人,現在一條活路都沒有!那時他們怎么會放過跟你有密切聯系的喆喆?為了得到玉璽,為了逼你退位,她不是最好的利用對象嗎?可現在,看在我幫過他們的份上,看在……九年夫妻情分上,我的喆喆,性命無憂。舉事之前,我已經讓齊景暄寫好了和離書,今后各自嫁娶,毫不相關!”

  “你……”

  端宸搖頭苦笑,“我以為我就夠不了解孩們的想法了,原來你比我還甚!和離,虧的你想得出來。你讓她和離后嫁給誰,誰敢娶她?她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

  “這些問題就不用你操心了。”俞錦熙扭過頭,恢復漠然冷淡的模樣,再次瞥了一眼倨傲異常的惠安,“不耽誤你們母敘舊了。”腳步邁了兩下,忽然頓了頓,

  “呃,對了,惠安曾經讓長公主吃了大虧——長跪三個時辰啊,我估計齊家人的心胸沒那么開闊。你做好準備吧!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是很想看到利用算計過自己的惠安有什么下場,可這會忽然失去好奇心,大概跟母親臨終前的那段時間一樣——仇人太多,復仇的都麻木了。

  以整個天下為顛覆目標,他為母親申冤復仇的宏愿,也太大了。如今即將實現,他為什么有股高處不勝寒之感?昨日,又夢到母親了,她沒有滿面是血,而是和平時笑意盈盈一樣,笑著問,“成家了?生了bb了?不管男孩女孩,一定要叫喆喆啊,因為我一輩,自以為聰慧毅力決心不少,就少了點運氣,唉老天不眷顧啊!希望你的孩能大吉大利,遇難成祥,不管經歷多少磨難,都有貴人守護著她,一生一世,平安到老!”

  我的喆喆……俞錦熙捂著胸口,忽然間心痛得難以自持。不不,這不是誰的記憶中,而是活生生的事實!他的喆喆,不會重復她的“夢”,她會好好的生存下去,找到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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