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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時候起,心一點一點的變硬了。(www.mhtxs.cc棉花糖)大約是讓她感動并珍惜的人一個個離開,為了這樣那樣的理由。胡嬤嬤――這個曾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支撐,給了她最后溫暖和安慰的乳娘,也許在發現用心不純的那一刻起,俞清瑤就再也不能接忍耐了。
她的心,終究沒有想象的那么大。別人潔癖,為了日常起居所用器具的“干凈”,厭惡污濁污穢;她的潔癖卻是出自內心。當她覺得那份情感不屬于自己,遭受背叛的感覺跟心靈蒙上污垢的感覺,也差不多。
既然這樣,她怎么還能容胡嬤嬤繼續在眼前晃來晃去,不斷提醒她――俞清瑤啊,看,你把對母親的感情盡數轉移到這個老奴婢身上,她呢,卻是為了對別的男人的承諾,才留在你身邊,照顧你!
憤怒、羞愧、恥辱、怨艾,還有付出真心得不到回報的沮喪,讓她脫口而出那句話,“我可以在他墳邊留個空地給你。”
明明知道以胡嬤嬤的癡心,恐怕連猶豫都不會,她還是說了。果真的,俞錦熙的頭七還沒過,胡枝英就殉了,變成小小的一壇骨灰。俞清瑤依約,把她放在詩仙大人的身邊……
活著的時候得不到什么名分,死的時候可以靠得比誰都近。想來這就是胡枝英一生最大的追求。她滿足了,所以,她是含笑的死去。
沒有任何遺憾。
甚至對促使她死亡的俞清瑤,沒有一丁點怨恨,反而充滿感激。
這個世界。就是這么奇妙。
喪事辦完之后,景暄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俞清瑤并不在意,她仍是回到小山村中,過平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不過。這種平靜的日子注定是沒辦法長久的。
他是“七君子”之首,據說宮變后他是堅決反對景昕繼位的,是清流中的砥柱,一直堅持用“叛逆”稱齊家兄弟。看在舊日的情分上,沒有殺他,而是一貶再貶官,貶出了京城。幾個月過去。他又回來了。
不是為回來做官,而是為見俞清瑤一面。
“許久不見。”
寒暄的話那么平常。
俞清瑤是猜測不到溫如晦的來意,而溫如晦卻是不知怎么把來意說出口。漫步鄉間小路,清風吹拂,碧草幽幽。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段時間。許久,溫如晦才打開了話口袋子,
“令尊過世……請節哀順變。”
“嗯。”
溫如晦看了一下俞清瑤的表情,確定她是真沒有傷心過度,斟酌著詞語,“還記得十三年前嗎?那年,你奉圣旨南下金陵求學,我和景暄一路相陪。有一次傍晚休息,你站在茫茫的通江堤岸前。火紅的晚霞把你照得紅彤彤的。”
“呃……”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的你好象罩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我就在想,為什么你看起來嬌小無憂,心理卻好似藏著許多旁人沒辦法理解委屈和心酸呢?”
“至于現在……”溫如晦停住腳步,轉過身,正視著俞清瑤的雙眸。他們的身高相仿,只差了一個拳頭的高度。視線相對――
俞清瑤從中看到了如海濤般。隱藏得無比深沉的情感。
“你比那時遭受的更多的苦累痛苦,為什么卻好像都放下了,可以平靜自如的面對。似乎命運對你再凄慘一點,你也能坦然不服輸。”
“清瑤,有一句話藏在我心底很多年了。”
“從來沒打算告訴你,因為覺得,說了也無用。你跟我,大概就像天空東邊和西邊的云,隔著半個世界呢,哪知世事是變幻的,云彩是可以流動的。你跟我,也可以交集到一起。”
“我要離開京城了。這一次去,如無意外,今生都不會再回來了。只想問你一句――若當初我鼓起勇氣,是否有景暄一樣的幸運?”
俞清瑤啞然。
換了別人來說這些話,俞清瑤死寂的心一定會以為是在和她開玩笑、奚落或是嘲諷,唯獨人品端正、值得信賴的溫如晦,不同。她知道溫如晦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在肺腑中轉悠了幾百遍。而真的說出來,恐怕更是消耗了他無數的勇氣。若非要離開京城,怕是永遠深埋心底。
“我,不知。”
細細的回想那次旅行,那時她對父親的兩個弟子齊景暄、溫如晦,哪一個更多些關注和善意?似乎……都一樣。溫如晦有太史門第的光輝籠罩,齊景暄有長公主外孫的身份;溫如晦跨馬游街的狀元之才,齊景暄則因眼盲格外引人注意。他們二人,似乎不相上下。
溫如晦謙謙君子,得到這樣的含糊不清答案,沒有追問,相反已十分滿足。他嘴角含笑,微微搖頭嘆息,只怨自己當初愚笨、錯失良緣。
“容我再唐突的問一個問題。若是我……若是,你能,你愿意跟我一起離開嗎?”
“什么?”俞清瑤眉尖一蹙,嘴唇緊緊的抿成一條線。雙手很自然的護住小腹――這是一個做母親的下意識反應。
“哦,別誤會。我對你跟孩子沒有任何惡意。”溫如晦連忙后退兩步,弓著腰行禮不止。
“我的意思是,也許你可以有另一種活法……不必自暴自棄,孤獨的一個人生活鄉野。若你愿意,生產后……可以跟我走。大富大貴自然不能,但我會給你一個遮風避雨的家,盡我可能。”
“當然,這一走恐怕再也見不到孩子了。”
溫如晦說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預料。畢竟,能拋下孩子的母親是少數。果真見俞清瑤沒有絲毫猶豫的搖頭,
“你把馨姐置于何處!”
“她……你還不知道?”
“什么?怎么了?馨兒出了什么事情?”
溫如晦眉眼淡淡的,道,“她一直癡戀景暄。”
“這個……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嗎?難道現在才開始責怪她?別忘了,她為你們溫家生育了一兒一女!”
看著俞清瑤心懷不滿,溫如晦覺得讓自己的心悄悄間動了的,正是俞清瑤這股子“正氣”。無論何時何地,她把是非善惡好壞都分得很清。齊家兄弟做了皇帝又怎么樣,她不屑于回頭巴結!寧可躲在鄉間吃野菜雜糧,也不肯屈服!
不過關于李馨的事情,他一定要說個明白,如此才能求得最后一點希望。
“我們溫家上下,沒有人忘記過她的功勞。便是祖母,臨終前也只叫我善待她。只可惜,她從來沒看上過我,為溫家生育了兒女便是報答完了恩情。現在,她是王府的側妃娘娘了。”
“啊?什么!”
俞清瑤驚得說不出話。
溫如晦再一次轉過身,正視她的眼睛。“他沒告訴你?就是建元……親自下的旨意,為充一字并肩王王府后宅,除去平妻趙氏外另有八位侍妾。她……在宮變之前立下不少功勛,可惜生育過的女人,到底名聲不雅,所以改名換姓進了王府。”
俞清瑤倒退半步!
李馨她怎么了?她怎么拋夫棄子去做一個連正妻名分都沒有的侍妾?以前她不是很聰明的嗎?怎么就傻到這種程度!
溫如晦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苦澀的搖搖頭,“你怎么不想想,她明知道景暄是你的夫?明知道你的處境尷尬?明知道將來有一天,你們再難相處!”
那個女人……若不是最后看清楚了,恐怕他不會知道俞清瑤到底有多珍貴,還會苦苦壓抑著真正的感情。
“我……”
俞清瑤沉默了。
李馨這么做,大概等于斷絕她們之間的交情吧?罷了,又不是第一個姐妹朋友跟她走上陌路,再多一個又何妨!只是內心深處,俞清瑤仍舊有些失落。
“你……肯定很傷心吧!對不起!”
“那你愿意……”溫如晦的眼眸中升起一點暖光――若俞清瑤肯跟他離開,那李馨的走,反而是好事了!一對夫妻之間沒有愛,沒誰比他更理解其中的悲哀了。
“……對不起!”
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一生一世,回不來了。
溫如晦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他來過、問過,親口得到答案,知道她是慎重考慮了,被拒絕不是沒遺憾,可他還是會尊重,尊重俞清瑤最后的選擇。
分別時,彼此互道珍重。俞清瑤看著溫如晦孤單的背影,撫著肚子站在田埂上很久很久。
也許人真是會挖陷阱給自己。有溫如晦這么好的人,也有王鑾那樣看似放浪內心忠誠的人,她一一都錯過了,偏偏看中了表里不一的齊景暄。能怪誰呢?
俞清瑤一邊在心理諷刺自己,另一邊卻感受到了熨貼的柔情。不管是女人的虛榮也好,還是絕境中需求任何人給予的溫暖,溫如晦特意在離開之前過來的表白,讓她多了一層對未來的信心。
看,她不是真的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