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超一副受教的表情，這一點他從來沒注意，或者說大多數醫生都不看重這一點，認為只要自己療效好，管他病人是怎么想的。
不過付老說的對，自己在中醫里面完全屬于嬰兒，要想讓患者相信自己的診治，就需要讓對方了解自己病情從而認可醫生的治療。
收斂心神，周超看向下一位進來的患者。
“哪里不舒服？”
“醫生，我每到晚上的時候，這肚子脹的厲害，就好像里邊憋著一團氣，上不來下不去，之前我也找中西醫看過，但效果都不太好。”
“嗯，大小便可好？”
“大便有些稀，每天上兩三次廁所，而且只要我大便次數一多，晚上這肚子就一定脹的難受。”
“小便感覺沒問題，就是次數和量比以前少一切，這應該和我平時喝水少有關吧。”
“醫生還有，我右邊肋骨這里大力呼吸時會痛，嚴重的時候后背也會痛。”
“好了，先不說話，我摸摸你的脈。”周超單手搭在男子左手脈上，細細體會。
指腹如按琴弦，輕虛而滑，端直以長。
又，和風楊柳裊自然，欲從脈里求神氣，只在從容和緩間。
男子乃弦而帶緩之脈象。
脈經有云：弦為肝風，主痛主瘧，主痰主飲。
一息不足四至則為緩脈，何為一息？常人的一呼一吸。緩脈多數是正常脈象，但同其他脈象相和就有了意義。
脈訣匯辨：緩為胃氣，不止于病，取其兼見，方可斷證。浮緩傷風，沉緩寒濕，緩大風虛，緩細濕痹，緩澀脾薄，緩弱氣虛。
簡而言之，緩脈的病理脈象多見于濕證或脾胃虛弱。
周超心中回憶一遍諸多經典中描述弦緩脈的原文，抬頭看向男子：“把你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啊……”
舌淡嫩而苔白滑！
舌形分六類：老嫩、胖瘦、點刺、裂紋、齒痕。
舌質紋理細膩，浮胖嬌嫩，舌色淺淡為嫩舌，乃氣血不足，舌絡不充；陽氣虧虛，寒濕內生之證。
舌質亦分六類：潤燥、膩腐、剝（落）、偏全、真假。
滑歸潤，舌面水分過多，伸舌欲滴，捫之濕滑，乃水濕之邪內聚，多為痰飲、濕，似寒濕內侵或陽虛不能運化水液。
色分其三，白、黃、灰黑。
白苔可為正常舌苔，病中多主表證、寒證、也可見于熱證。
周超綜合男子癥狀、脈象、舌象后對他的病情已有計較。
仲景于傷寒論中有言：太陰之為病，腹滿，食不下，自利益甚。
故凡下利腹滿不渴者，屬太陰也。陰寒盛于夜晚，所以夜晚則發作。脈緩屬太陰，而脈弦又屬肝膽。
膽脈行于兩側，故見脅痛控肩背。
不過太陰病之腹滿，臨床上很少見，男子的癥狀比他想象的要重不少。
周超細思后認為應該因肝膽氣機疏瀉不利，六腑升降失司所導致的，如此應用龍膽瀉肝湯。
想到這，他操作電腦輸入處方，此方出自醫方集解，由龍膽草、黃芩、山梔子、澤瀉、木通、車前子、當歸、生地黃、柴胡、生甘草十味藥組合而成。
咔咔！
寫好處方，周超直接將其打了出來，正欲遞給男子，這時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攔住。
付文易面色平和，含笑問道：“呵呵，先等等，說說看你對這個病的看法。”
周超以為他是要考量自己，遂將自己的理解說了一遍。
付文易聽罷先是點頭后又搖頭：“你的理解出發點是對的，但不全面，剛才患者說過他患有乙肝，這類病人由于長期服用苦寒清利之藥，往往會造成脾氣虛寒的情況，這就是為什么他脈象緩且舌嫩滑。”
“而你用龍膽瀉肝湯應該是想通過疏瀉之法將其體內寒濕排除，寒濕聚久而化熱，故脅肋疼痛，你這方子用下去的確能夠緩解病人病情，但不出三日癥狀必然復發。”
周超面露敬容，雙耳豎起傾聽。
“此病，需用傷寒論中的‘柴胡桂枝干姜湯’，尿少加茯苓、體虛加黨參，且黃芩用量須少，干姜劑量為大。”
周超腦子里瞬間浮現此方組成，眉頭稍皺，不解道：“付老，這個方子既不疏肝也不健脾，為何……”
付文易呵呵一笑：“中醫看病從來不局限表象，患者身上的問題根源是什么導致的，體虛寒生，濕邪積聚，那我們要做的就是補其虛，祛其寒，化其濕。”
“桂枝溫陽、干姜更是大熱，黃芩清上，牡蠣走下，花粉是為了防止病人由濕邪轉為燥邪，柴胡則是引經藥，讓諸藥藥力行至肝經。”
在付文易說第一句的時候，周超就明悟過來，自己局限于解決男子腹脹的痛苦，卻僅僅是治標，付老所做方為治本。
他將剛才開的處方放置一旁，按照付老剛才所言重新開了一張遞給男子。
時間轉眼過半，周超從早上八點半到下午一點半才看完五十多個病人，此時累的他腰都要直不起來。
反觀付文易，一臉從容，表情淡然無比。
“付老，您真是厲害。”
“呵呵，作為一名中醫師，如果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又怎么讓患者相信你的能力。”
得，又被教訓了，可心里還很開心。
周超本想著下午能休息，卻被告知除了周末，一周五天全天門診。
他當時想死的心都有了，可聽到付老會全程跟著，心里的怨言瞬間消散一空。
匆匆吃過午飯，兩點門診準時開門，也幸好下午來看病的人不多，不到二十個，要真像上午那般，周超真會被累死。
離開診室的時候，周超特意記下上午那名腹脹男子手機，他想看看服藥后男子癥狀是否會有改善。
叮鈴鈴！
周超剛離開醫院，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想了想直接按斷。
可剛摁斷鈴聲立馬有響起。
他皺了皺眉接通電話：“我不買房，不買車，更不買保險。”
“……”
“周超，是姑奶奶我。”
“嗯？”周超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是誰，沒好氣道：“我哪里知道你換號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