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芍藥先選了一百三十人,第二次又選了四百多人。這么多人在夜晚的臨安大街上走著,再怎么叮囑不要喧嘩,動靜也小不了。
她們原來過的是什么日子,整日里提心吊膽,往南來的一路上可能連四平八穩的路都未走過,有時候還要沒命地跑,走夜路鉆林子,晚上睡覺睜著一只眼睛。
往后可就大不一樣了。
臨安城大晚上都敢開著城門,這是王化之地,而且她們是在大內走動的人了,起居有規律,衣食不缺,一下子從泥里到了天上。
一開始還能忍住,很快隊伍里傳出嘀咕聲,悄悄互問你哪里的、我哪里的,你十幾我十幾,你姓啥我姓啥。
吳芍藥得了這么多人,心情很好,聽她們嘰嘰喳喳邊走邊說,不制止。
趙構心情也不錯,回臨安后,吳芍藥和他商量的頭一件事開局不錯。
這些人大多數是從河南淪陷地逃來的,估計在家中也算個勞力,人人一副好身板子,一雙天足。
注定也是個機警的人,不然一個單身女子到不了臨安。
河南算是華夏一族起源繁衍的初萌之地,夏、商伊始便建國在那里,周朝八百年的基業,有一半時間也是在那里。
但河南也飽經了滄桑,大河沃野,哪個野心家都忘不了那個地方。
趙構一邊走一邊想,老趙家也對不住河南人啊,兩年之前的臘月,杜公美在大名府一帶掘開黃河大堤,想阻擋金兵。
結果金兵沒有擋住。
黃河改道進入了泗水河,再從泗水向南奪了淮河河道入海,這是超級大災難,河南路、山東路、兩淮路百姓淹死不計其數,瘟疫令多少人無家可歸。
大宋最富饒的河淮一帶變成了廢墟。
這個用不著吳芍藥提醒,趙構記的相當清楚。
誰占據了河洛,誰便是正統。
河洛,朕早早晚晚一定要收回來的。不但要收回來,而且還要再現長安、洛陽、汴梁等大都會往日的無盡繁華!
此時此刻,在趙構的身邊這么多女子便是來自于黃河兩岸,她們年紀輕輕,苦難的經歷卻勝過了太平之世的耄耋老者。
從這個一閃即逝的念頭出現后,趙構也不去制止她們說話,很放縱她們。
趙構和吳芍藥的身邊左右是幾個宮女、內侍,再外圈是他們選出來的女衛士。
前邊是趙構帶出來的兩名侍衛,其中一個肩上挑著一對空筐子。
大理寺的正衙在余杭門東面,往東過一座橋再走一里遠即到,而大理寺的菜園子在余杭門的正南,離余杭門足足六七里路,兩地原來不在一個地方。
天不早了,大理寺的菜園子居然還有人。
看到華燈閃耀的大街上一下子來了這么多村姑,還帶著扁擔筐子,便從菜園的大門口跳出一個人來,不耐煩地說道:
“怎么才來,還只帶著一副筐子,難道要我們候到下半夜!”
這人一身管事的打扮,手指著挑筐子的便衣侍衛,“你只許帶幾個人進來摘菜,其余人誰也不許進!”
兩名侍衛不名所以,怔在當場。
那人已經不耐煩了,叫道,“怎么還不進來?”
侍衛問,“進去做什么?”
“摘菜啊,難道是叫你這么多人來赴席面的?”
趙構不讓吳芍藥說話,讓她在人群里莫動,自己撥開人群走出去,對那人拱拱手,和顏悅色地問道,“這位官人,這么晚了也不歇著。”
差人上上下下打量趙構,他無緣認得皇帝真容,只是看這人身著體面,立刻回了禮,話也客氣了:
“不敢不敢,小的只是菜園的押班,奉上命在這里等著摘菜的,說立刻送到大瓦子夜市上去,小的已等了許久,你們才來。”
他看了看街上這些人,笑道,“只是官人你帶的人稍多,筐子卻無幾個。”
趙構對他道,“不好意思,下官招集些人還有另外的事要干,是有些晚了。”
押班問道,“小的對官人眼生的很,不知……”
趙構道,“下官新到大理寺,難怪你不認得我。”說著話,對挑筐侍衛使個眼色,招手叫過扈三娘、詹七娘,讓她們隨著進去摘菜。
對押班道,“我看臨安城有菜園子的衙門不多,恐怕只是我們大理寺。”
押班說,“官人你哪里知道,但凡有些權勢的衙門,誰會置辦菜園子!”
趙構問道,“難道我們大理寺還不算有權勢么?據下官所知,陛下并省官寺,九寺多遭省并,只有兩寺未動,我們大理寺是其中之一呀。”
押班道,“這就是官人你不知道的了!你看連錢塘縣、仁和縣都不辦菜園這東西,為何偏偏我們大理寺才有?說明大理寺的外快還比不上一座縣府!”
趙構,“此話怎講?”
押班道,“官府不看大小,日常有人求,那才叫有權!因為有人求便有人塞好處。可官人你看我們大理寺,一年也辦不上個案子,一接手案子便是圣上欽點的,那些犯了事的人品級不夠不會往大理寺送,品級夠、又被送到大理寺來,誰有這個權力?”
趙構一笑,“誰有?”
押班道,“皇帝陛下才有這個權力呀!陛下送來的人犯,家里注定有的是錢,但他塞多少錢給大理寺,大理寺也不敢給絲毫的通融!”
趙構一想,他說的還真對。
“這樣一來,我們反倒不如個一般的縣衙有油水撈了,他們日常觸手的案子無非雞踩園子豬過界,婆媳不和,兄弟分家不公,頂多是打架斗毆定個賠補,塞錢的能少的了?官人你聽說過大理寺管這類瑣事?唉!大理寺,沒有事,種種菜,澆園子。”
天色已經不早了,進去的四個人很賣力氣,不一會兒便挑出來沉甸甸的兩大筐,趙構問,“要履行個什么手續?”
押班道,“官人新到大理寺,難怪你不知道,只須寫個字條,麻煩再簽署官人的名諱即可。”
說著,喚出另一人,捧出了筆墨紙張。
趙構提筆寫好,想了想又在最后寫了自己的字,“趙德基”。
押班贊道,“官人好字!”在紙面上吹了吹收好,“官人可以走了。”
扈三娘和詹七娘真沒少摘,從菜園走到下瓦子,兩個侍衛已不知互換了幾回。當著一大群女子,又不敢言苦,趙構看他們走到最后,連肩都沉了。
人群中有個女子道,“侍衛大哥,我來挑一段。”
侍衛望著站出來的女子,一張圓臉,個頭不高,夠嗆能打得起扁擔來,“就你?陛下沒吩咐,我看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