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菜女子也就十八九歲,身量比艾十一娘稍高,趙構連她的相貌都沒記準呢。
她肩上橫著扁擔,兩手死死抓住筐繩不放,攔路之人用力去拽,她奮力相抗。
趙構知道她的想法,菜擔子要是叫人輕易奪走了,那姑娘在皇帝和婉儀跟前的第一次露面也就是露丑了。
對方力氣不小,侍衛不留神還能讓他掄個趔趄,何況此時又是氣極敗壞。
姑娘讓他拽的腳下不穩,人和菜擔子讓他拉得進進退退,已是很狼狽,筐中的菜也灑出來一些。
但她耳朵挺尖,聽到了皇帝在身后這句聲音并不怎么高的“欠打”,借著此人搶奪的力道將筐子往前一送,前面的繩套兒就從扁擔一端脫出去了,
“給你!”
這人正用力奪,手上一輕人往后猛退,又被裝滿了青菜的筐子落下來壓住了腳,人“噗通”一下仰面跌倒在地。
趙構聽到很清晰的“咯吱”一聲,還以為是筐子響,但此人已經痛不欲生的慘叫起來。
姑娘后邊的筐子也落了地,扁擔被她順手拽出來,照著這人身上便是狠狠幾下子,嗓音清脆地邊打邊道,“我讓你厲害,我讓你厲害,你這樣厲害怎不去黃天蕩試試!”
這人的腳壓著動不了,只好抬起胳膊來遮攔,一眨眼身上重重挨了好幾下子。
他哇哇痛叫,“你這時敢打老子,一會兒老子叫你哭!”
趙構不由嘆道,“我靠!這妞兒夠麻利呀!”
吳芍藥慌急地道,“陛下,你還有心看熱鬧,我看那邊是朱相公過來了!”
趙構兀自瞪著眼睛欣賞姑娘打人,吳芍藥道,“是朱勝非!”
趙構不以為然,“他怎么了,還能比朕大!”
朱勝非是觀文殿學士,尚書右仆射,剛剛被趙鼎舉諫為江西、湖南、湖北幾路的宣撫使,不管在內在外可都是相職。
不然吳芍藥不會稱他相公,一般的官員可沒這個資格讓人稱呼一聲“相公”。
趙構也意識到要有麻煩,今晚他是微服,騙別人行,騙不過朱勝非。
吳芍藥,“兩筐菜我們可都未付錢,大宋皇帝蒙騙大理寺的菜,還在大街上支使著手底下打大理寺的人,要讓朱相公把我們認出來,我看明日陛下如何上朝!”
趙構往街頭一看,從正南邊朝天門里出來了一伙人。
正中間的那個人身穿公服,頭戴著黑紗幞頭,兩根極長的帽翅在腦后一邊一根地橫著,正四平八穩地行來。
一般百姓即便不認識他,只憑著他腰間的重金、和腦后這兩根長翅,也能知道他的職位不低了①。
看來朱勝非這么晚才回第,一定是去衙門里收拾行程了,身后也有個人擔著擔子,擔子兩邊各是一只木箱,后邊跟著好幾個隨從。
吳芍藥對皇帝說過之后,低聲吩咐扈三娘,“你快去拉開她,一會兒朱相公若要過問此事,你一定要保她安然回大內來!”
又對一個太監、和一個剛擔過菜的侍衛吩咐道,“你們兩個一起留下等她。”
扈三娘連忙跑過去解圍。
趙構猜到吳芍藥為什么急了,萬一和朱勝非在大街上一頭撞上,大理寺剛挨了打的人即便不向朱勝非求助,朱勝非見了也不能不問一句怎么回事。
那么這兩筐菜也就把今晚的什么事都帶出來了。
事情倒不大,皇帝收了大理寺菜園子的兩筐菜,雖然沒挑明了身份也寫了字據。“趙德基”也是他。
不過大晚上的,在人流來往的臨安御街上,皇帝陛下即便沒有指使著手下女子打人,但也沒有制止。
國難當頭的時候讓百姓們怎么看?
皇帝不愛民。
這樣一想事情就復雜了!
問題是朱勝非正好從朝天門出來,趙構和吳芍藥要帶著人進朝天門里去。
人可越來離著越近了,朱勝非正抬著手往這邊指,已經留意到這邊有情況。
趙構也有點慌神兒,再不趕緊走脫,今晚這件臭事可就叫朱勝非帶到湖南去了,“娘子,怎么辦?”
只聽吳芍藥急促的對那些女子們道,“都靠邊兒,聚籠了往南慢慢走,你們此時不是衛士,是百姓,千萬別阻了朱相公的道!他過來時你們要站下,等他過去了再走,都別慌!慢慢的像是散夜市,將我和陛下擋了千萬別叫他看到。”
吳芍藥一邊說,女子們已經不經意地匯攏過來,她們在逃難路才上被吳芍藥收編的,身上穿的五花八門,倒不會被誰懷疑是一伙兒的。
吳婉儀拉著趙構躲在人群身后,他個子比那些女子們高出一頭,吳芍藥悄悄一拽他后襟兒,趙構權且兩腿一屈,半蹲著往前走。
掄扁擔的女子已被扈三娘拉開,但扁擔已被挨打的人拽住了。
從大瓦子里跑出來他幾個同伙,搬掉了菜筐子扶他起來,他的手里仍舊不撒開那條扁擔。
他一眼看到了朱勝非,扯著嗓子喊,“救命啊官人,小的是大理寺菜園的牙人②,讓這個不講理的小娘子拿扁擔給打了,腳脖子好像也廢了,求官人作主!”
朱勝非已經到了近前,他先看了看街邊一大幫子各式各樣打扮的年輕女子,微微皺了下眉,好似有些懷疑,但這些女子又極通禮儀,不像逃荒的。
趙構哈著腰躲在人后,看到吳芍藥也哈著腰,牽著他的手,頭都不敢抬生怕讓朱勝非認出來。
兩人的臉湊的很近,趙構朝她擠擠眼,婉儀臉一紅,手朝詹七娘勾了勾。
恰好朱勝非的手下斥道,“無關人等速速離開,不得圍觀!”
兩人半蹲著隨著那些女子們慢慢再往前走,只聽朱勝非沉聲問道,“你們幾個是怎么回事!陛下體恤民情,定都臨安并不施行宵禁,可你們倒好,還好意思說大理寺!”
他又問另一邊,“你又是怎么回事,一個女子,居然拿扁擔打人。”
趙構和吳婉儀已隨著人群走出去了一小段兒路,仍能聽到扈三娘答道,“回稟相公,我和妹妹正當挑著菜擔走路,他沖上來便拽,是他無理在先,難道大理寺菜園里擔出的菜都是他的?”
對方男子理虧,又拋出個人來,“官人,小的是韋舅爺府上的,怎么會像她們所說的那樣蠻橫,小的若仗勢欺人怎么腳倒廢了。”
吳芍藥低聲道,“陛下,可壞事了,她打了韋舅爺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