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會兒,御醫張燭扶著帽子跑過來了,氣喘吁吁地問道,“陛下,小臣來晚了么?”
這人可比胡少伋把握多了,胡少伋人老猴兒精,簡直沒有一點準的。
把脈,張燭的臉色越來越來整肅,“李相爺的身子虛弱至極!”
皇帝問,“什么病因?”
張燭,“李相爺的病都是從氣上來的,氣大傷肝,小臣推算李相爺可能因為什么事氣滯不出,長期憋悶于胸,再加上嶺南濕熱影響了相爺的胃口,殊不知人不飽食則無氣力,病何能去?”
趙構看李綱,見他不否認張燭的話,那么便是確實的了。
建炎元年五月,趙構曾起用李綱為右相,但顏夷仲說李綱被金人厭惡,不適合為相,時任右諫議大夫范覺民也說李綱名浮于實,同年十月張浚也彈劾李綱。
李綱任相職還未滿百日,便被罷去了觀文殿大學士,只留了提舉洞霄宮一個虛職,勒令居住于鄂州。
李綱被罷了職,直到去年還有人盯住他不放,時不時有彈劾的本章上來。
張燭道,“相爺是不是時常感覺渾身乏力?動不動心慌意亂?想要抓住點什么東西才安心,但即便抓住了也心虛氣急,冒白毛汗?”
他說一句,李綱無力地點一下頭,“夫子所說甚對,有時病一上來感覺身似浮萍,心跳失律,簡直生不如死。”
趙構道,“快些為李愛卿開方子。”
張燭道,“此癥重在理肝,但相爺腸胃虛弱,藥可不便口服。”
趙構問,“是什么方子?”
張御醫道,“小臣給出一道‘利肝散’,穿山甲二兩,莪術、皂刺各一兩,川楝子、冰片各半兩,共研為細末,每次取一小撮兒填入神闕穴,外裹厚布勿使藥粉漏出,三日換藥一次,先貼一個月看看。”
“至于口服之藥,小臣再建議李相爺試一試醫圣張仲景的‘五苓散’,但藥量減半,如陛下同意的話,小臣這便去配藥。”
趙構道,“張公的醫術朕沒什么不相信的,只是朕有個疑問。”
張御醫,“陛下你請問,小臣知無不言。”
“幾日之前,朕的女侍衛王妟暈倒了,你那次便提到過五苓散,”
張御醫一下子結巴起來,“陛陛陛……”
皇帝抬手不讓他嗶嗶了,這事兒真不大好講。女侍衛生病他沒藥,李綱有病藥立刻便有了,這才幾日的功夫。趙構也不記得給太醫局撥過款子。
“朕知你的心意了,不怪你。”
“謝陛下不怪。”張御醫抹著汗說。
“但你那副醫圣的五苓散金貴的很,不必給李相服用了,朕要等著朕的哪個女侍衛再得了此癥,好留給她用。”
看到張御醫吃驚地瞪起了眼睛,皇帝道,“朕這里還有不少的桑葚兒羹,干凈又新鮮,不勝過你那些陳年的柴梗!”
張御醫還想解釋,“陛下,非是小臣……只是小臣,藥太稀缺了,臣只是打算留下它,萬一陛下或吳娘子用到,也好……”
趙構道,“朕豈能不知道,因而半句也未怪你。太醫,朕斷定李相恐有血糖低的癥狀,不知你的意思是不是呢?”
話一出口,趙構又醒悟過來。
血糖低,打死張御醫也不知道這個癥狀。
果然,張燭一聽臉上便見了汗,“陛下,何為血糖低?小臣孤陋寡聞,求陛下給小臣賜教!”
恰看到李綱臉上又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虛弱表情,眼睛直著虛汗直淌,手不住的顫抖,趙構連忙吩咐道,“來人,去廚房調一碗濃糖水來,給李相服下。”
不一會兒,水來了,宮人服侍著李綱喝下去,不大一會李綱的臉色又恢復了。
張御醫嘆道,“真是神奇了!”
皇帝擺擺手道,“你去準備外用的利肝散,其他的不必你做,你管李相的肝,朕管他的腸胃,只盼李相的病早日康復。”
“是,陛下!”張御醫起身匆匆走了。
揮退了雜人,殿內只剩下了李綱和趙構,君臣二人一個座上,一個床上。御醫張燭的態度與那些彈劾李綱者截然不同,這讓趙構稍稍心安。
建炎四年的戰局,敵攻我守。
金兵分三路進攻我宋,東路是完顏宗弼,連克楚州、揚州、建康、臨安,這是奔著趙構來的。
中路是沿著廬州、舒州然后沿江往上游,兵鋒橫掃蘄州、江州、洪州、吉州,奔著元祐太后和潘賢妃去的。
西路是金國大將婁室率軍進逼陜西。
東、中兩路金兵可以說是無功而返,至少是強弩之末,而西路戰事正酣。
此時在陜西抵擋西路金兵的是川陜宣撫處制使、張浚①,其部將吳晉卿早年在同西夏作戰中屢立戰功,但在邠州彭原店與金兵初戰失利,偏將楊晟戰死。
陜西一失,則漢中、成都諸路危矣!
那時金兵若從成都來攻,順江順水,又得天府之國料糧輜重。
而我宋必成仰面防守之態勢,水陸俱忙,大宋可真就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而江南處處水深火熱。
上虞縣東運河淺澀,趙構已令發六千五百余名役工,委令該縣令監督疏浚。
余姚縣境內運河淺澀,壩閘朽壞,河水漫溢成災,趙構又命漕臣發一萬七千余卒,自都泗堰至曹娥塔橋進行治理,詔漕司給錢給米。
軍費捉襟見肘。
漳福諸州水災,饑民尚未安置。
現在趙構才稍稍回過點味道來,去江西護衛元祐太后的一萬兵,可能不全是潰敗給了金兵。
因為后續的消息傳來,說那些兵有多一半是半路嘩變。
太后和賢妃走到吉州時,吉州府庫都是空空如野,金兵還未攻到吉州呢,你總不能說糧食是叫金兵搶空的吧?
上萬的人啊,都要吃飯。
府庫里沒有,太后的衛兵們只好到市上自買,但他們所發的餉錢都是沙錢②,當地百姓不賣食物給他們。
因而兵、民引發了亂斗,軍士縱火焚掠,騰康、李惟忠不能禁止手下。
金兵尚未追至吉州,當地土豪陳新率眾圍城打擊官兵,騰康丟下太后自己跑了,李惟忠和步將胡友里外夾攻,這才打退了陳新,回身一看,兵又跑了六七成。
眼下,李綱雖說病病歪歪,但總算來了。
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大宋皇帝陛下趙構此時除了淡定,還是淡定,“李相,以當務之局面,你看朕應從哪邊著手?”
李綱剛剛喝過了糖水,此刻手中正托著宮女遞上的一小盞桑葚兒羹,聞言“叭”將碗一放,大聲道:
“陛下,金兀術被困黃天蕩,真乃天賜良機!臣意陛下正當御駕親征,一舉在黃天蕩剿除此賊,必將極大鼓舞宋軍士氣,給金國以根本上的打擊!”
趙構淡定地問道,“李愛卿,此計是不錯。但錢呢?兵呢?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