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元直說,“姓鐘的父子若還能光明正大的在人前露面,那豈不人人都要反一反再說了!反正作亂也無死罪,還比讀圣賢書、考取功名容易的多!”
趙構冷冷地說道,“天下姓鐘的有的是!趙鼎若反了,難道朕還不坐江山了!”
趙鼎也姓趙,連忙站出來道,“陛下這個比方不恰當,微臣冤枉!”
趙構喝道,“冤枉你也忍著!!”
大殿里瞬間一片寂靜。
還是參知政事范覺民出來緩和,“陛下息怒,呂相向來話說的直,但呂相是個堪比前朝包拯大學士和寇準大學士的諍臣,望陛下體諒他的直率。”
呂元直道,“臣都是為了我大宋的萬年基業,從未想過個人的榮辱!”
趙構道,“萬年的基業也不是空中樓閣,總須一磚一瓦堆砌而成。”
呂元直道,“陛下你是何意?”
“朕曾將臨安防務、以用軍費籌集之事鄭重托付了呂卿,你該說一說了。”
亂哄哄的半晌,還得皇帝往正事上領一領。
一提正經事,呂元直安分了不少,他先回稟了城防之事,提議由親衛大夫韋淵出任御營使,兼管臨安防衛。
對他這項提議,趙構立刻同意了,一是放心韋淵,二是他不同意的話,擔心韋淵可能跑到呂元直那邊兒去。
至于軍費,呂元直提出來由天下各州縣籌集。
這就跟沒說一樣。金兵還沒去,吉州府庫都成了空的了,沙錢都買不來一塊好窩頭,上哪兒去榨的出軍費來。
呂元直的這個建議都不如朱勝非,朱勝非還知道只有成都有錢。
這些官員只知道站隊,正經事一點也不上心。
四書五經的讀著,只用它來作仕途的敲門磚,進了衙門學問就不在這上邊了,變成了站隊伍。
一大幫學富五車的人,或戰或和地分成了兩派,用一個“戰”字或一個“和”字便可以安身立命。
怎么戰?怎么和?皇帝一問到腦袋上,就這么來應付差事。
趙構無奈地道,“呂相的提議有理,那你在一月之內,務必給朕籌集好下個月的軍餉。川陜防守是重點,更是一點都不能拖延!”
呂元直抹著汗退下了,趙構又有了些不忍,是不是將他逼的太急了,苗劉逼著自己退位時,呂元直是堅決維護過皇帝的。
于是沖葉少蘊吩咐道,“葉卿,你也協助一下呂卿,當個大事來辦。”
下個月軍餉籌不齊了,趙某打的板子也讓你二人分擔,省的你們沒正事盯著鐘氏父子、李綱不放。
兩人不傻,好像猜到了皇帝的打算,立刻老實了許多。
但葉少蘊又說,州縣錢也不好普遍來籌,是不是請陛下再下一道詔旨,命令發運司,由發運司勸說兩浙富民拿出糧食來。
趙構的捆綁政策不稀奇,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就讓葉少蘊學會了,馬上將發運司捆在了一條繩兒上。
趙構準奏,下詔,頂多到時候多打幾個人的板子。
這次的朝會令趙構身心俱疲,不下崗的崗位才難做,也許就難在這里。治大國如烹小鮮,但天子不是廚子,廚子的案板上總有貨。
他退朝回來后一會兒雄心萬丈,一會覺著前途緲茫。
因為他不能像摔那條草魚一樣將呂元直摔死。
將來若是處置呂元直過狠了,將會令那些堅決跟著自己的臣子們心寒。
在亂世之中,他意識到皇帝和文臣之間是弱弱聯合的關系,別看這些人手無縛雞之力,離了朝堂面對著吉州陳新那種人,他們也許一天都活不下去。
但趙構又何嘗不是呢!
到那個時候,哪兒來的一尺半的西湖大草魚給他吃?恐怕蝦米都沒人給了。
這也是他們緊緊追隨著自己的一個原因之一,他們不像那些武將,手里還有些兵可以倚仗。
回來后,趙構的沮喪表情一下子被吳芍藥看到了。
她丟下極為看重的女營訓練,跑過來安慰趙構,“陛下你準有煩心的事了!”
聽了趙構的陳情,吳芍藥柳眉一豎,“這個呂元直真的有些可惡了,竟敢當著滿朝的人這樣逼迫陛下!”
趙構苦笑道,“娘子你錯怪他了,呂元直畢竟還敢說些話,比那些拿著俸祿、站好了隊一言不發的還強些。”
吳娘子道,“陛下你不必替他說話,敢說話也要看說的場合和內容。他說奴家精心選來的女侍衛中看不中用,奴家反倒看他們這些人中看不中用,一個一個穿朱掛紫,卻將我的陛下為難成這副樣子了!”
趙構看著她忿忿不平的樣子,不由得一笑,安慰道,“娘子你不必生氣,朝上的事可不就這樣子。”
吳芍藥道,“但陛下,你不能太給他們留情面,祖宗之法是要善待這些臣子,但他們不能動不動就反過來吧?必要的顏色還是得有。”
趙構問道,“依娘子的意思……”
吳芍藥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恐怕她也意識到接下來的話有些要緊了,不便被第三個人聽到:
“陛下,你能貶李綱,便能貶一下呂元直!”
趙構大吃了一驚,這小妮子是不是在他最虛弱的時候也敢干預朝政了,直指當朝的宰相,要是碰上個軟的會不會變成武則天。
看來女人的小心眼要不得,呂元直一句“中看不中用”算是把她得罪到家了。
皇帝板起臉,硬著口氣道,“大膽。”
吳芍藥凝睛看了看趙構,發現皇帝并不似真生氣的樣子,因而湊上來推著他道,“哎呀,奴家只是個提議,陛下生的什么氣!”
趙構問,“怎么貶?”
吳芍藥,“其實這哪算貶?看誰輪到這件事了,興許同樣的職位在李綱的眼中便成了升職。”
趙構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就近攬住她問,“你是說……讓他們兩個人出任同樣的差事,誰行還是誰不行,就看他們做的成效如何。”
吳芍藥嗯道,“怎么都比打嘴架強一些,他們兩個打打嘴架陛下還容易應付,只怕他們一人身后跟著一群人幫腔,那就不好了。”
趙構,“朕擔心你是在公報私怨!因為呂相前日有一句話讓娘子不爽快了。”
吳娘子生氣了,嗔道,“那往后奴家有什么知心的話也不敢同陛下說了!”
趙構不說話,定睛地看著她,她不是真生氣,別有一番動人的韻味。
兩人近在咫尺,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趙構的血糖忽然猛地高漲起來,有一點點的眩暈,但他分明仍是木木的。
淡然道,“朕只怕別人說,我與娘子狼狽為奸,謀算大臣。”
這回輪到吳娘子臉紅著,一把推開他跑出去,“奴家去女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