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上,趙構的心忽隆一下子沉下去了,嚇的有一刻兩眼發直,再看看吳娘子,她也這個表情。
他們怎么糊哩糊涂跑到淮河上來了!
這里是敵占區,三條大船的船頭還朝著西呢,要在河心里掉過頭來也得功夫,而岸上金軍遠道而來急等著過淮河,有許多人顯然已經等不及了。
金軍和完顏宗弼都到了這兒,那么黃天蕩的戰事已經結束了,趙構不知韓世忠損失如何,有點心急如火。
岳云提著兩支鐵杵也在爵室上,大聲應道,“急什么呀,河灘太淺,總得等我們找個水深點的地方靠岸。”
岸上有不少人舉著火把,這兒一片,那兒一片亮堂堂的,越發顯得河中很黑,人在火光底下看黑處更費眼力,于是岸上問,“怎么不點燈?”
趙構道,“誰知道你們來這么晚,燈油早都燒沒了。”
岸上問,“怎么不點火把?”
趙構道,“你應該問怎么不把船點了!大晚上的點火干嘛,這里太平嗎?”
岸上放了心,馬上可以過淮河了,有人拍著腳道,“可也是,你們是沒看見韓世忠那些船叫我們燒成啥賊樣兒!”
第一艘樓船在河心里緩緩掉頭,不動聲色地遠離岸邊,船頭終于朝了東。
后邊兩艘船得到了暗示,一聲不吭也都在動,等都擺弄順溜了立馬撒鴨子跑路,到海上就安全了,誰管你們過河不過河。
后邊好多金軍都到了河邊,心急的盡力往水邊擠,眼巴巴的往河上望,眼睛都盯在船上,很快有人嚷起來,“不對!他們桅桿上掛的宋國旗子!”
河岸上好似捅了蜂窩,人群呼啦一下騷動起來,遠處的也涌到岸邊來,刀出鞘箭上弦,“別放他們跑了!四殿下就在后邊,快去稟報四殿下!。
趙構在爵室上哈哈一笑,“你們叫宋軍嚇壞了是不是?”
“怎么說話呢?難道你們不是宋軍?”
趙構道,“我們是來接你們的,船上能來多少人?剛說過這里并不太平,到處都是宋國的義軍,你連這個都不懂得,居然還能從江南活著回來,我若是宋軍還能在這里和你廢話!”
說罷,對岳云大聲吩咐,“把我們該掛的旗子拿出來掛上,各船上都把宋旗降了。”
岳云會意,跑入艙里去,好半天才翻出來一面旗子,又磨磨蹭蹭地往桅桿上掛,瞧他那意思是,陛下我們趕快走不就成了,還掛什么旗子。
旗子迎風舒卷,岸上人瞇住眼睛仔細辨認,“曷蘇館……嗯,原來是曷蘇館部的,你是孛堇嗎?”
趙構身在船上有仗勢,他聽底下人說四殿下就快到了,不知怎么,他很想看看這個追的他四處亂逃的完顏宗弼到底長什么樣子,然后再走不遲。
聽底下這么問,趙構模楞兩可的回道,“你以為一個孛堇會來做這差事?”
要去稟報四殿下的人本來已經上了馬,又下來,因為南方的夜幕里,有一片最明亮的火光正在緩緩接近。
河中的三艘船是這樣排列的,本來最前頭是趙構和吳芍藥的船,中間是扈三娘的船,后邊是御營司的,船都掉頭過來以后,御營司的船就排到了前頭。
趙構悄悄吩咐岳云幾句,岳云向船頭跑去,他站到船頭大聲吩咐船工,讓他們將船往前靠一靠,船緩慢前移,接近扈三娘的船尾,然后他一躍跳到那邊去了。
很快聽到了御營司船上的動靜,船工拿著長篙,站在船弦邊往水里探,大聲往艙底下報告,“水還是淺!不能是這里,會啃船底的!”
于是頭船再一寸一寸地動,后邊兩艘船也慢慢地動,磨蹭時間。
過了一會兒,趙構在這邊大聲問,“怎么樣了,還沒找到合適靠岸的地方?”
岳云在前邊船上回道,“快好了。”
河邊等的已經很不耐煩,好多人罵罵咧咧的,“真麻煩,要是把你們擺在黃天蕩入江口,我們誰也別想出來了!”
遠處的火光到了近前,這么大隊人馬居然沒有主旗,打頭一匹馬眾星捧月,有人跑上去沖著馬上人施禮,大聲而興奮地回稟道,“四殿下,河上只有三艘船,正在找靠岸的地方。”
趙構怎么說呢?對馬上的人忽然有點肅然起敬,在黃天蕩怎么也是餓了一個多月的人了,居然還騎得了馬,還能領著這么多的人逃過江來。
要是換作杜公美的話,估計完顏宗弼早就是我大宋的人了。
趙構還看不清這人的相貌,只看到大致的臉龐輪廓,和一雙重眉,馬鞍子上橫擔著一把長桿子的大斧子,斧頭在火光下閃著黃、白相間的光。
他對吳芍藥說,“我也得過前邊去,你在這里不要靠岸,一切看頭船,只要頭船一走,你們都跟上。”
吳娘子說,“九哥,你小心點!”
金軍在岸上催促,“四殿下都到了,怎么還不弄好!”
趙構說著“快了,快了,”人趕到了船頭,兩艘船挨得很近,他一躍到了扈三娘的船上。
扈三娘正緊張的候著,趙構同樣叮囑她兩句,扈三娘道,“陛下你放心,岳教頭過去時都說給奴婢聽了。”
如是之法,趙構到了頭船時,岳云正焦急地等在廬室的甲板上,身上已換了金軍小校的軍衣,他身邊站了五十來個“金軍”,燃著兩支火把。
岳云手里提著兩支大鐵杵道,“陛下你可真英明,海上那么大的浪頭,你還想著扒他們的軍衣,撈他們的旗子,果然都有了大用處。”
他們在海上撈到五十左右個落水金軍,軍衣全都扒下來,人再扔下去,還撈了一面旗子,本來趙構沒打算將它們用在這里,準備拿回臨安照著仿做幾百套。
趙構問,“先別恭維了,都準備好了?”
艙里傳上來一股香噴噴的飯菜味道,岳云道,“本來要吃夜飯了,他們可真會趕時候,都準備好了,陛下我們真要靠岸么?”
恰巧岸上金軍又傳令,“四殿下有令,你們河里的快點!先將貨物上船!”
趙構對岳云道,“你聽到了嗎?他要先裝貨,那些東西本來就是我們的……把頭船靠岸!我們見機行事。”
岳云眼睛發亮,“他要裝貨物就讓他裝,裝完了就走!”
趙構道,“岳教頭你很聰明!很對頭!”
御營司在船上的統領姓馬,是個承信郎,三十幾歲精明強干,趙構對他道,“沒換衣裳的都在艙里埋伏,別露頭,換了衣裳的這里只留下十個人,其他的都到飛廬上去,弩子里都給朕上滿了弦,聽朕的命令。”
船上的“金軍”分作了兩撥兒,有四十人順著艙內的梯子到飛廬上去了。
頭船上,船工在大聲地傳遞著指令,“河上起大風了!各船都將主帆和后帆降下來,”
夜色中,所有的船都在降帆,但船身仍舊在漸漸強烈起來的風中搖擺。
船工喊,“頭船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