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畫的真不怎么樣,很明顯只重陸路不重水路,陸地上山嶺河流、城池關隘畫的極是詳盡,一到海岸便模楞兩可起來,這大概是金人繪圖的通病。
成山角明明是伸入海中很遠的尖陸,居然被他們畫成了直岸。
趙構只憑成山角這個小地方判斷不出大方位來,但是沒關系,他看了一眼正上方標注的蓬萊,往海面上抬手指著道,“我們就往那個方向去!”
吳芍藥看著地圖,“陛下,往那個方向可就遠離了海岸,萬一迷路或是遇上大風浪,奴家怕耽誤大事!”
皇帝一笑,他確信已到了山東路的外海。
趙構指著地圖對她道,“此時金兀術能到毫州就不錯了,我快了他不止三日五日,我們只要跨海一直往北斜插鼓帆疾駛,往后每一天還要比他多走一些!哈哈哈哈,娘子你想想看吧,”
吳娘子笑瞇瞇地看著九哥,他這份自信一般人比不了。
“朕堅信,等金兀術走到汴梁的時候我們早就找到了遼河口,等他從燕京出發的時候,弄不好我們都從韓州回來了!”
船隊在海上夜間也不能停,趙構同吳芍藥上了爵室,到針房①看了看。
針房門外有人把守,里面有個三十多歲的船師,個子不高,被海風吹得精瘦,黑面孔,帶著個十歲的徒弟。
趙構問道,“火長,大方向會不會錯?”
船師慌的起身,拉著徒弟同趙構和吳娘子見禮,沒想到皇帝陛下和吳婉儀會親自到他這里來。
船師是很重要,相當于船隊的眼睛,船上所有人對船師都高看一眼,但在皇帝面前,他和徒弟就是個小小的船工,最下層的人。
船師謹慎地答道,“陛下放心好了,日看太陽夜看斗,大方向絕不會錯。”
他指著那些水羅盤、計程儀、沙時器,“再加上這些東西,小的能保證陛下想去哪里,必能準確無誤到達哪里!若論海上行船,滿世界誰能比的了我大宋?”
趙構望了船外一眼,黑沉沉的,要是走這樣的夜路連步子都不敢邁大了,沒想到這船真的不慢,夜里面靜,能聽到船下壓出的水浪聲。
趙構和藹地問他,“去過遼河口嗎?”
船師面露微赧,回道,“回陛下,以前那里歸遼國,眼下又是金國的地面,小的是沒去過。但,但陛下指出來的方向絕不會錯,小的以命做保,絕不會偏了方向!”
趙構點點頭,問那個小徒弟,“去金國你怕不怕?”
小徒弟忽閃著大眼睛回道,“跟著陛下和吳娘子去哪里都不怕!再說陛下還帶著這么多的人馬呢,還有岳教頭呢。”
船師責怪他,“小孩子真不會說話!難道沒有這么多兵馬你就不敢跟陛下來了?金兀術怎么樣?還不是被陛下兩斧子砍到了河里,連斧子都顧不上要了,還有那么多的孛堇,以往他們個個都能帶上萬的兵,攻城掠地橫沖直撞的,那是早沒有遇到陛下,早遇到陛下他們早就沒命了。”
趙構笑呵呵的,扭頭看了看艙外的上弦月,在半空中露著一道窄窄的亮邊兒,他對師徒兩個道,“天色這么暗,千萬要盯準了方向,只要我們不走彎路,大事便成了一多半。”
“陛下請放心,小的一定不錯眼珠兒地盯著!”
船師的話剛說完,他的那個小徒弟忽然道,“陛下,”
趙構笑呵呵地看著他,“你還有事說?”
“陛下,我們到了韓州,要把所有人都救出來嗎?”
吳芍藥代答道,“當然,我們就是去救人的嘛!”
小徒弟鼓掌道,“那可太好了!我們不但可以救回皇后來,連二圣也可以回朝了!我們大宋朝的皇帝終于不必在他們金國受那個苦了,連我們都感覺著揚眉吐氣!”
趙構還笑著,只是有些吃驚。
但他發現吳芍藥的臉色有一點點的泛白,她瞪著美麗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這位小船師,一時間忘了應話。
去韓州的主意完全起于偶然,因為這個機會真的很難得。
趙構堅信,此時此刻除了他的這些隨行者,天底下不會有一個人會想到他剛剛在淮河上脫了險,還揀了寶,便敢一轉身再去韓州救人。
但他自始至終想的都是救邢秉懿啊。
一位皇帝的年輕的妻子,怎么可以在敵國的掌控之下呢?
但韓州之行必然要救兩個被俘的皇帝回來,應該說這才是此行的頭一號任務。此時此刻,若非被一個十歲的孩子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他居然沒騰出功夫來想這個問題!
船師大驚失色,張嘴罵了句,“你混帳……”一只大手已經沖徒弟舉了起來,狠狠照孩子臉上揮上去。
趙構一抬手,從半空截住他的腕子。
船師居然用了十成的力氣,卻再也不能打下來半分,嘴里仍然喝斥道,“你個小毛孩子,怎敢在陛下和吳娘子面前亂講話!”
說著便要往下跪,但腕子在皇帝的手里,身子動不了,便又急赤白臉的喝斥道,“你還不跪下,請求陛下恕罪!”
徒弟怔怔的要跪,臉上有了哭意,不知道師父剛剛也很高興,怎會這么動怒。
趙構使個眼色,吳芍藥馬上將小徒弟一把拉住了,什么也沒說。
趙構松了手,大聲稱贊道,“好!你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想法,朕很欣慰啊何愁大計不成呢?火長,你一下都不能打他,他可沒錯!朕和吳皇后冒險去韓州,就是要救所有人回來!”
吳芍藥應聲看趙構,美目中有吃驚,以為自己聽錯了,“九哥!”
趙構和藹的看著她,探身牽起她的一只手,感覺冰冰涼涼的,溫語對她道,“你隨朕到外面看看天色。”
在艙門處,吳芍藥回身對船師道,“有勞兩位師傅,一定要看住航向。”
船師連忙拉住徒弟,兩人在原地跪下道,“小的謹遵陛下和皇后之命。”
王妟帶著四個女侍衛候在甲板上,再遠處的舷邊還站著幾個侍衛,岳云不知道去了哪里,夜幕蒼蒼,水天一色,船隊行駛在一片混沌里。
王妟施禮,“奴婢恭喜皇后!”
吳芍藥怪道,“連你們也調侃我。”
王妟道,“奴婢在艙外都聽到了,陛下稱你皇后,這還不該恭喜嗎?”
趙構不說話,但未放吳芍藥的手,拉著她緩步來到船頭站定,吳芍藥仰臉看皇帝,發現他正在目不轉睛地看著天上的北斗。
王妟等人沒有跟上來,還在原地上站著咬耳朵,海面上很黑,其余四艘大船上的燈光明確標示出它們的方位,跟的都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