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半截鐵塔,身前橫著條鐵旗桿,侍衛們誰都沒想到,五六個壯小伙子腳步收不住,不約而同一齊抓住了高寵的槍桿子。
皇上的侍衛嘛,從沒人敢攔過他們,此時眾目睽睽總不能繞過去抬人,更不能從人家的槍桿子底下鉆過去,那太失儀了!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黑大個子注定會讓人一把掄起來、再扔跌到一邊兒去,人再高大還能擋著住這么多人?
但是高寵只是上半身晃了晃,腳下紋絲沒動,五六個人上前一抓,一掄,沒掄動,反倒是他們的腳下不約而同現出一片錯動,把紅氈都踩皺了,
“嘿!”“我嘿著——嗯——”人人臉憋的通紅。
趙構指著婁室道,“回稟皇上,這個西路副元帥婁室也跑到韓州來拉人了,他有皇上的旨意嗎?他西路的元帥敢來,我東路的為什么不敢!”
婁室喊,“是你先來的好不好,我只要拉幾個,你卻都想拉走。”
趙構沖高寵道,“快退到一邊去,你也太無禮了,我叫你動了嗎。”
高寵撤了槍,還慢慢減的勁兒,立刻閃到了一邊,趙構要有話他能一口氣把這五六個人推到村西去。
吳乞買沉著嗓子問道,“你是婁室?”
婁室道,“陛下……我,我是。”
臺子東面出現了短暫的騷動,有個使者驚呼道,“婁室!這這……婁……”
吳乞買抬起手來不停捏自己的鼻梁子,擋著自己的臉吩咐道,“快給副元帥解綁,臺西看座!”
侍衛們松了槍桿也沒法兒退走,正恨不得五六個人沖上去,打這個站的筆管條直的黑大個子。
此時皇上發話,他們紛紛上前伏身,解了婁室身上的繩子,攙人,一直把婁室攙到了土臺子西邊。
吳乞買這才將手從鼻梁子上拿下來,他看到了高寵,指了指問,“他是誰?”
趙構道,“回皇上的話,他是我們四殿下的馬夫。”
吳乞買點了點頭,“你呢?”
趙構道,“我是四殿下的親衛隊長。”
吳乞買又點了點頭,“是四太子讓你來的嗎?”
趙構遲疑了一下,回道,“皇上,真不是四太子讓我們來的,我們是偷偷跑出來的四五百人。”
吳乞買瞪著眼問道,“四太子的軍紀有可能這樣松馳?馬夫和衛隊隊長都跑出來了也不管管!”
趙構這才施了施禮,回道,“皇上,四太子領我們過江時腰里中了刀,傷口有些潰爛,接連好些天身上發熱,人總是昏睡不醒,怎么能攔我們。”
吳乞買吃驚的問道,“中了刀!那他還能不能好,能不能再打仗?”
趙構說,“皇上你自管放心好了,比這再重的傷四殿下也中過,還不是每次又站起來,料想這會兒也該好了。”
吳乞買朝臺西微微擺了次下巴,問道,“但是你們怎么想到來韓州呢?一個馬夫,一個隊長,居然還把他給捆上了。”
趙構道,“皇上,我們東路十萬大軍在黃天蕩被困了四十多天,沒人去救我們,也沒人供給我們糧草,十萬人靠著嚼蘆根子,撈小魚蝦填滿肚子,最后突圍的那場惡戰,江面上我軍的死尸可都浮滿了!”
韓州曹刺史此時已不再高聲喝叫,插話道,“陛下在問你為什么私自來韓州拉人,你卻答非所問,果真是個婆盧火①么!”
趙構這個恨!
遼王完顏斜也,看上去五十多歲,身子很精壯,和吳乞買長的也很像,一出場時他叫吳乞買“四哥”,吳乞買稱他“五弟”,彼此好像不大拘禮。
此時遼王好像很想聽一聽黃天蕩的細情,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了韓州刺史,“你讓他說!黃天蕩還比不上你的韓州么?”
韓州刺史喉頭聳了聳,不說話了。
趙構見吳乞買正將眼皮抬起來看著自己,便道:“我們六個孛堇突圍時全部陣亡了,軍心惶惶!要是再沒有我們四殿下獨自硬撐著,揮著斧子奮力為我們開路,皇上,恐怕我們一個人也出不來了!”
婁室在臺西反駁道,“皇上,我們國相元帥是派了人去救援的!”
吳乞買沒理會婁室,微微探著身子問道,“朕倒是接到了國論大勃極烈從燕京傳遞的軍報,勃極烈說此役中他早就派淮南各軍趕到江北增援,今天你怎么又這么說?”
蒲里衍尋思著說道,“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們四殿下曾說,如果突圍時能有一兩支友軍,從側后及時牽制一下韓世忠的船隊,我們可以少死兩三萬人。”
高麗使者躬身問道,“請問金主,宋國難道還有這樣厲害的將領!此次鄙國主聽說了貴國川陜大勝,這才派小臣前來道賀,怎么連四太子這樣勇猛的人也會不敵?”
夏國使者不吱聲,以前宋國也沒少在陜州一帶修理夏國!
高麗使者又自語道,“軍神當非四太子莫數啊……但四太子偏偏又敗了。”
吳乞買接到宗翰從燕京傳遞的消息很是籠統,遠不如陜州的詳盡,他只知道宗弼已經平安回到了江北,人馬是有較大的損失,哪次大仗不死人呢?
此時吳乞買才知道在黃天蕩居然死了六個孛堇。
當著各國使者的面,吳乞買本不想多說敗事,但是他自己此時已先忍不住了,問道,“此次東路到底死了多少人?”
蒲里衍道,“我們回來六七萬人,馬匹丟了不知多少,好多人都是走回來的。”
他對吳乞買道,“四殿下刀口很深,我們聽他發著高熱,說胡話,他說在黃天蕩損兵折將,對不住四叔的托付……對不住麾下那數萬死傷的軍士……他要把韓州昏德公一家都拉到淮河邊祭旗,然后再戰!”
吳乞買有些動容,壓著手不讓對方再說,“這就好,這就好,只要四太子沒事,朕也就不會多么對不起朕的二哥了,你們聽一句四太子的胡話便跑出來,朕很喜歡,決定不再追究你們私來韓州的事了,休息一番,快帶你的人回去吧。”
趙構道,“謝謝皇上,不過我們跑出來時是偷著的,那時四殿下不知道,此時空手回去四殿下恐怕已經清醒了,非砍了我不可,人我是必然要拉走的。”
吳乞買十分大度,想了一下說,“好吧,等朕了結了韓州的事情,原來想親去燕京就不去了,那時就許你拉走幾個人,你退下吧。”
連吳乞買都松了口,但只是說讓帶走幾個。
此時不宜再糾纏下去,吳芍藥大概該急哭了,可趙構還不能走,只能拉著高寵退到一邊兒,要聽聽吳乞買有什么事。
吳乞買興趣寡然,擺擺手吩咐道,“宣旨吧。”
站出來的不是別人,是韓州曹刺史,他右袖子一褪,手上有一軸兒黃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