彀英打算在這里稍微歇一下,趁天未大亮派人收攏一下殘軍,然后就不能再按預定的計劃去陳橋門了,那將自投羅網。
時間不多了,人能收攏起來多少算多少,打散了回不來的人馬也能在城中吸引宋軍的注意力,還有那些家眷,都顧不上他們了。
隔著一條街,彀英隱約能聽到有跑散的官眷,正被零星的幾個宋軍截住盤問,人聲漸漸遠去了。
現在他離著外城西北邊的酸棗門應該是最近的,只要在染院橋①一帶別叫宋軍截住,他沿著五丈河直接能到酸棗門。
酸棗門的城門早沒有了,但一定也有宋軍,彀英斷定酸棗門不是宋軍防范的重點,宋軍人不會多。
很明顯與他僵持的幾個年輕的城民沒什么經驗,一嗓子估計就嚇跑了,但彀英此時不敢喊,對他們說,“我們是宋軍,過來搜彀英的,”
一邊應付一邊往上靠。
從酸棗門出去以后不能再走劉子坡了,那是去陳橋鎮的必經之路,因為陳橋鎮附近的河道上有沙洲,過河容易,宋軍一定會嚴加把守,他得往西北繞遠路,去郭橋。
沒人想到他突圍突回內城根兒來了,這里宋軍不多,他帶的人也不多,往哪條小巷子里一藏,宋軍也不易找到。
這幾個后生要立刻解決掉,一看就沒經過陣仗,聽了彀英的話想上前來辨認,卻誰都不敢。
但墻頭上趴著個老大娘,在黑影兒里只露著個腦袋誰都沒留意到她,突然扯著嗓子喊道,“搜彀英的都打著火把呢,不會看不到尿盆,是金軍!”
一嗓子,幾個后生扔了狼牙棒,“哧溜”一下鉆沒影兒了。
隔著的一間院子里有個老者“哐哐哐哐”敲著銅盆大聲喊,“金軍在這兒呢——金軍來啦——”
遠處,張伯英的部下正在循跡往這邊趕過來,聽到喊聲腳下加快,一陣雜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彀英如驚弓之鳥,拾了鐵棒大步出巷,領著幾個人沒命的往染院橋跑。
沒馬有沒馬的好處,因為宋軍也都是步下,加之這一帶人少,彀英覺著身后的追蹤聲遠些了,有宋軍從遠處經過時,他們便按捺住慌亂的心情,像模像樣的走兩步,詐詐唬唬也喊“咳!給我站住!”
沒人時便玩命的跑,身后那幾個后生手執木棒,領著宋軍又追上來了,“我聞著臭味了軍爺,就在前邊正風頭上,看!就在那兒!都來抓——”
宋軍喝斥道,“別喊了,抓他這幾個人我們夠用了!”
實際是不夠用,彀英沒有馬也是彀英,四十多個宋軍在混戰中不敵,一下子讓彀英打散了。
天馬上亮了,彀英趕時間,只有跑,剛剛被他打散的宋軍又招來了更多的人。
連玻璃塔上都發現西北片有問題,燈籠也往這邊晃。
汴梁城任哪兒都是人,火光如同潮水,漸漸的向西部浸潤。
遠看染院橋上亮堂堂的,彀英一眼看到張伯英立馬在橋上,身后黑壓壓的不知道有多少手下,如果他再狂跑,立刻便會被張伯英發現,看看身后只有五個人,彀英惹不起,又拐了巷子。
染院橋,顧名思義是在染院附近。
以前染院是宋國的官坊,挺大的一座院子里雜七雜八的家什很多,金軍占據汴梁以后,染院為金軍所有,日常染一些絹料子,供應越王府以及各級將領、官員家眷所用,染的粗布都用來做軍衣。
此時染工和官員們都在自已家里,染院的大門上著鎖。
再跑也跑不過張伯英,天光快如馬,很明顯他已經出不了城了。
此時彀英連拿狼牙棒砸這把鎖的膽氣都沒有,他借著曦光將狼牙棒的尾尖插入鎖環,一下子別開了大鎖,領人匆匆入院。
最后一個人被彀英擋住了,對他說,“你去別處,從外邊把鎖再給我合上!”
大門再度合攏,門上“嗒!”的一下鎖又掛上,隨后那個人跑開了。
彀英打仗從來不主動丟開兄弟,這次對不住他了!一邊匆匆往里走,溜目溜眼找藏身的地方,彀英一邊想,他也對不住四太子。
黃天蕩有事之前,彀英未同四太子一路,他是先四太子一步過江的,不是他臨陣脫逃,而是沒想到四太子會被困在黃天蕩。
四太子從黃天蕩逃出來,在江北見到彀英也沒怪他,但這次丟了汴梁城的只能是他,四太子先走了一步,把他扔在染院里了。
彀英沒功夫難過,沒功夫想以后的事情,這里注定缺不了各種布,等躲過風頭也許可以喬裝一下混出城去。
第一層院子里排列著許多晾布的木架,收工時布都摘了,這里躲不住人,彀英再往后走。
后頭是成排的比牛腰都粗的染缸,有幾十個。
為防下雨,缸上頭都蓋著木蓋子,這些由朱砂和藍靛等礦物、由植物汁液調成的染料悶起來也會發酵,因而木蓋上都插著透氣的竹管兒。
聽著染院外人聲嘈雜,宋軍已經搜索到了附近。
大門外,有軍校在大聲向張伯英回稟,“彀英身上有味兒,我們應該好找他!”
彀英一聽,慌忙將狼牙棒藏在墻邊靠著的一堆木頭棒子后面,跑回來掀了一只染缸的蓋子跨了進去,然后再輕輕將蓋子復原。
入缸時彀英已能借著天光看清楚這是半缸紅染料,人慢慢坐進去剛剛不會溢出,蓋了蓋子之后身上的異味立刻沒有了,還有點芳香味兒,竹管兒含在嘴里還能透氣。
缸底傳來腳步聲,彀英叼著竹管兒往下拽了拽,連頭也沒于水下。
有個人在幾步之外沉聲吩咐道,“去看看,那只藍缸有什么蹊蹺,本帥怎么看地上的染料是新溢出來的。”
人還沒過去,那只藍缸的蓋子就從里面掀到地下去了,一只“藍人”汁水淋漓的跳出來,立刻叫人在缸邊按住了。
“彀英呢?”張伯英問。
彀英讓人喊出來的時候張伯英還真認不出他,好在藍人已經指給他了。
紅黑藍青紫五個人站了一溜兒,張伯英說,“本帥是伯英,你是紅英,幸會,聽說去江西追太后和賢妃的便是你!”
彀英怕死,張伯英斷喝一聲,“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