彀英在汴梁的染缸里先染成了紅色毛毛克,又被張伯英生擒,這個消息直到汴梁城完全回到宋軍手中,阿魯補也沒接到。
建炎四年的年初,誰都認為是建炎三年的延續,從正月到四月,駐扎在中原各地的金軍一直都是輕松愉快的,只要肯動一動,總會有收獲。
從中上層的將領,到基層的頭目、軍卒,人人都是這樣的想法,他們剽悍,武力勇猛絕倫,宋軍不堪一擊。
想在什么地方放把火,搶點什么東西完全看心情,他們早就不屑于敲詐勒索了,因為敲詐勒索畢竟還得講個“理由”。
出馬便是占領和征服,手中的刀,胯下的馬便是理由,他們看到的、想到的、喜歡的,女人、財富,都可以不必講原因,毫不費力的拿過來。
他們也有機會享受一下宋國首都溫暖的氣候、干燥敞亮的房屋,和隨處可見的景觀,這里迥異于寒冷的上京,而且不必為維護和修繕它操任何心,因為它不是上京。
派一兩百人出城,便能讓當面之敵潰不成軍。
就連四太子都是這樣的想法,他帶著十多萬的馬軍,乘著搜集來的各種各樣的小船大規模過江,要給宋國殘存勢力以最后一擊,然后趕在天氣濕熱之前返回北方休整。
然而在建炎四年的四月,黃天蕩讓包括汴梁和燕京的所有人愣了一下。
完顏宗弼被困黃天蕩十多天的時候沒人擔心,困了二十天的時候,他們從上到下的怒火被點燃了,各地籌劃著營救,同時要在天熱之前再狠狠的削小宋一次。
三十天的時候,多數人不考慮削小宋一次了,只要四太子回來就行。
四十天,四太子終于跑出來了,又拉著鐵浮圖去壽春找面子,汴梁的金軍也理解,畢竟四太子已經踏到了江北堅實的土地,還有什么可怕的?
宋軍的壽春大捷對他們的震動并不大,那是四太子匆匆撤兵的緣故。
豪州的陷落,鐵浮圖的覆滅,繩果的陣亡真正讓這些人大吃一驚,有人趕緊往北方看,想找一找主心骨,卻發現四太子影跡皆無。
烈日已經長時間的照射著汴梁城,人馬動一動便汗濕夾背,真不適合搞大規模的軍事行動,絕大多數的人認為宋軍也不敢來汴梁。
直到連彭城都丟了,劉平叔、韓世忠和張伯英率本部人馬爭先恐后朝汴梁城殺過來,城內好多人的膽氣突然就沒有了!
兩萬金軍在汴梁的黑夜里,突然陷入了十多萬軍民的包圍,大多數人馬在兩軍遭遇初期便與主將彀英失去了聯系,他們驚慌失措的散入黑洞洞的街巷里,三五十、三五百人一伙兒,在對方震耳的吶喊聲中徹底喪失了勇氣。
逃跑是會彼此感染的,一整夜氣喘吁吁的奔突,一夜的驚嚇,人人精疲力竭,天亮時發現宋軍越來越多,連十幾個拿著木棒的居民也敢堵著巷口和他們對恃。
要是敢多糾纏片刻,更多的宋軍一定會循著動靜從各條巷子里涌過來。
絕望的情緒連馬匹都被影響了,以往它們成群結隊奔馳起來的時候往往只看宋軍的后背,今天在巷子里跑不動,折折拐拐了半夜體力已不支了,宋軍的目光它們很陌生,朝它們沖過來時,馬匹的眼中也露著恐懼。
天亮后騎兵的目標越來越明顯,從矮墻上飛來的流矢對騎兵更具威脅。
浙西和江東制置使司的人在城中各處拼殺是最不要命的。
張伯英有明令!他只要彀英一個活的,剩下的那些人全都是宋軍的斬獲!
韓世忠的態度和張伯英一樣,汴梁金軍中就有不少是剛從黃天蕩逃出來的,韓世忠手下的兵好似認得他們,心理優勢更加明顯。
劉平叔最善于招降納叛,以往,戰局偶爾于他有利的時候,劉平叔習慣喊上一句“繳槍不殺”,這樣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減少硬拼帶來的損失。
但這次他看明白了,張伯英和韓世忠根本就沒做這個打算。
劉平叔對部下說,“干吧,不許受降。”
從子夜殺到黎明,再殺到日光炙熱起來,城中的喊殺聲終于聽不到了。
大宋的三位司帥聚到一起互通情況,此戰共生俘金軍五人,就是在染院中染過的那五個。
其余金軍一個跑出汴梁城的都沒有。
張大帥征塵未洗,便問劉大帥,“夜間戰況緊迫,伯英還沒來的及晉見陛下,不知陛下將行在所設在何處?”
劉平叔眨著眼睛,不知張伯英為什么這么問,“伯英兄,陛下不是一直在臨安嗎?難道陛下到軍前來了?”
韓世忠說,黃天蕩大捷之后陛下便回了臨安!張大帥你聽說陛下又親征了?
張伯英似信非信,只是略有尷尬的“哦”了一聲,剛才的問話已經顯著不妥了,好像他從安吉玩命的殺過來,就是因為陛下在這里似的。
城中三軍察點傷亡,張伯英軍陣亡九百、傷一千九百,韓世忠陣亡八百,傷兩千,劉平叔陣亡七百,傷一千五。
宋軍一夜收復汴梁,全殲守敵兩萬,繳獲可用戰馬一萬一千匹,俘獲金軍官員家眷一千三百四十一人,收繳他們本要攜走的財物,共計金三百兩、銀六千兩、精絹三千三百五十匹。
宋軍付出了近八千人的傷亡,其實純粹的戰損只有兩千四百多人,其余的負傷者中有七八成休養休養還能上陣。
這樣規模的攻城大戰,是宋軍從長江開始,一路攻城掠地平推過來的,各軍也算是疲憊之師,卻打的這樣利利索索,這樣的戰績還從來沒有過。
關鍵還要看收復的是什么地方!
宋軍接手的汴梁雖說千瘡百孔,連城門都不全,外城十六座城門殘缺著四座,環城十二市①無一完整,處處透著破敗蕭索,汴水河北岸,相國寺的貼金羅漢也只剩了羅漢,金皮都刮沒了,宣德樓門前的御街廣場上遺留著金軍燒烤的灰燼、酒壇子的碎片、在烈日下蒸發著的馬尿味兒,但它依然是汴梁。
與劉平叔和韓世忠不一樣,張伯英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有點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