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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水墨

  但韋府晚宴剛過,人們談興正濃,此時提出來就好像擾了人們的興致,又將大家的注意力從太上那邊兒轉移到自己身上來,這可不好。

  正在胡亂的想著,韋舅爺又接過話來說,“吳娘子你不常來韋府,當然不知道太上不用狼毫,亦能作的好畫!”

  吳娘子尚未作答,韋太妃就埋怨兄弟韋淵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九哥在建康忙著軍務,臨安的什么大事不要芍藥來斟酌拿主意?”

  她慈愛的看了吳芍藥一眼,又對兄弟道,“天眷宅進展這么快,又收了仙霞山亂匪,難道是你一力操辦起來的?”

  韋淵聽了嘿嘿一笑,“我說的是太上的畫,也沒埋怨貴妃娘子啊!”

  人們的話題轉到自已身上來,吳芍藥臉上一紅,求助的望著邢秉懿。

  邢秉懿忙道,“我們誰都不知太上最近做的什么畫,聽舅爺一說,巴不得立刻就想看看。”

  吳娘子說,“正是正是。”

  太上來了興致,起身道,“難得兩位賢媳有空來,老夫便獻獻丑!反正也不像以往作畫那般的麻煩!”

  田春羅和朱鳳英連聲說期待,韋淵趕忙吩咐侍候筆墨。

  在臨安,宣州的紙張不缺,確實是寫字作畫的好材料,但是等筆一拿出來,從大內來的幾個女子不由的愣了一下。

  一根竹簽兒上綁了團棉花,和另一根竹簽兒,就這兩樣東西。

  田春羅說,“太上作畫就用這個?這這!這豈不是叫人說我們不懂事,連一支羊毫都不給太上買。”

  趙佶挽著袖子道,“你這小娘子又往身上攬責任,別說幾管羊毫,上好的狼毫韋淵也拿的出來,但一個普通人家能拿的出來嗎?連羊毫都不一定置備,老夫便是普通人家!”

  田春羅吐了下舌頭,不計較太上說她,第一個湊到桌前看太上作畫,吳芍藥和邢秉懿也與眾人一起靠近前來,屏息靜觀。

  趙佶伸手撫一撫面前的宣紙,拿鎮紙在兩邊壓住,然后一伸手,將綁了棉團的竹簽拿起來,怎么看都不像要作畫,倒像摘繭子。

  然而太上已經進入了狀態,瞇著眼睛,仿佛要透過紙張看到桌子下邊去了。

  桌上還有一硯窩的墨,一盤清水,再沒別的了。

  吳芍藥不恭敬的想,普通人家都不拿這個作畫,別再弄出幾個黑墨團子來,那就連夸都沒法兒夸了。

  正想到此,就見太上將棉團在水盤中浸了,在盤沿上稍稍壓了壓,讓水分合適,再拿著它到紙上揮涂了幾下,紙上面立刻顯出數道濕輪廓來。

  宣紙綿而不軟,透水性強,卻不會因為水而起皺。

  涂了水,立刻又將棉團中的水捏凈,去蘸了墨,在紙上去與未干的水痕搭著一半,刷刷點點、由重到淺的連涂了幾道,紙上出現了重重疊疊起伏的山嶺。

  山頂著墨于干燥處,借著宣紙的紋理,棉團的虛松,以及輕重不一的手法,看上去有如層林盡披。

  而在墨、水搭接之處,眼瞅著墨汁在水漬中相互蘊染融合,漸至虛無,下邊剩著一大片的留白,有如蒸騰的霧汽掩住了山根兒。

  眾人忘了說話,也忘了贊嘆,看著太上拿棉團兒將另一根細竹簽子涂滿了墨,卻將其瀝去了大部分。

  然后拿著這支染墨的簽子,在宣紙上“叭叭叭”彈打數下,霧汽中立刻伸出了幾支孤莖來。

  再拿簽尖在它們的頂部各描了一筆,原來是快要長敗了的蒲篷。

  只因這幾支蒲篷,初秋的意境就出來了,山添蕭瑟水生寒,再拿竹簽子在遠空中勾了一排雁,不用猜也是南飛的秋雁了。

  簽頭上的墨已幾近于無,用它在山后邊寥寥畫幾下,竹簽子上的墨再也畫不出來了。太上將竹簽子一放,眾人猜測最后畫上去的那半半落落的斷續幾筆,應該是極遠處的兩座縹緲的竹樓。

  書案前一片寂靜,吳芍藥凝神從紙張上望進去,宛若臨窗遠眺秋霧彌漫的群嶺,覺著被那些遠飛的雁遺落了,但遠方那兩座竹樓又給了她希望。

  舅爺韋淵一直未上前湊熱鬧,此時坐在后邊將茶杯一放,說道,“你們看著太上畫的怎么樣?韋某沒說錯吧?”

  吳芍藥、邢秉懿等人不覺說道,“好,真好!”

  朱鳳英剛被吳芍藥告知,九哥在河北一帶摸到了三哥趙楷的音訊,看起來雖然孤立無援,卻未遇什么危險。

  她心里稍安,閑情也生出來,在桌邊道,“這樣的好畫,總該題點什么話。”

  趙佶開口誦道:“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斷天南數燕飛①!”

  然后對吳芍藥說道,“老夫被迫北巡,一路上苦辱交錯,在韓州夜夜憑窗向南望穿,處處只見金戈鐵馬,何見南飛之雁!是小娘子你和九哥從天而降,老夫才有了今日,在此再要謝謝你和九哥了!”

  趙桓連連唏噓,只剩了點頭。

  但往事不堪回首,更無法落墨,趙佶說就不在畫上題句了。

  吳娘子不好意思的說,“太上,若沒有九哥領著我們,我也沒這個膽量只憑五條船和幾百男女深入韓州,你這樣贊我卻讓我慚愧了。”

  趙佶道,“這才是龍鳳齊飛,國之祥瑞,不然老夫連用這支棉團作畫的資格恐怕也沒有了!”

  太上當著這么多人,將她和九哥并提龍鳳,吳芍藥的心頭一陣感激,脫口說道,“天眷大宅太簡陋了,這是我們晚輩的慚愧……開建時還沒什么錢,誰知快建完了卻已收獲了這么多的戰利,請太上暫且委屈一段,往后必建更好的。”

  趙佶微笑著搖頭道,“不,不必,即便住同樣的陋室,也要分什么地點什么心情,更不要說它也不是陋室。同樣是種地,在臨安種和在韓州種,心情也是不一樣的,老夫住進去后還打算再開一片荒!”

  吳芍藥連連阻止,“那怎么行!”

  邢秉懿終于插話進來,“太上請允奴家之請,在天眷宅也給我和春羅一棟竹樓,就如同在韓州一樣。”

  吳芍藥堅決的道,“這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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