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哥的意思很清楚,此時抓住九哥不在臨安的時機去汴梁,在情理上就是太上和趙大哥心系著故都,歸心似箭。
在臨安恐怕還沒有人有攔住他們的身份和實力,如果太上要動身,吳娘子和韋淵也不敢硬攔,如果再拉一些朝臣相隨,那趙九哥在建康能硬攔他們嗎?
恐怕趙九哥也只有派兵保護的份兒。
幾萬的大軍都有功夫抽身剿匪了,那么去汴梁的一路還能有什么大風險?
當年把趙桓扔在汴梁,自己帶著一班人南來,這里的人也沒對趙佶表示出多少的熱情,趙佶知道,他搞的花石綱把南人傷了不少。
還有方臘雖說早就平了,但方臘還有脫網的舊屬,誰說得清在碼頭上歡迎他的人堆兒里沒有他們?只不過換了個順民的身份而已。
也不知自己回臨安種地,對這些人來說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長子的這個小主意中透著精明,而且還把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慮了。人生地不熟的臨安對比著故地汴梁,臨安是不如汴梁。
趙佶輕輕的嘆了口氣道,“總覺著你這么行事,在道理上是沒什么毛病,但是,天眷大宅剛剛入住,建它也花了不少的人力和財力,這么做不知九哥和芍藥怎么想。”
趙佶坐在桌后,趙大哥就在他的桌前搬了一只小凳子,與他隔著桌子坐著,趙佶往后靠一下,就只能看到趙桓的腦袋。
面對他的詰問,趙桓不答,只將兩眼怔怔的望著北方,慢慢的噙滿了淚水。
趙佶柔聲問道,“兒呀,你是不是又想她了?”
趙大哥立刻聲帶哽噎,氣息不勻的說,“兒子在韓州就覺著太靠南了!卻把她自己留在上京,上京沒有一個她想看到的人!下雨時我想她,刮風時我想她,種地時我想,屋子漏的時候也想!這次又到了臨安,在這里和她一點點有關聯的東西都沒有,我和她中間又隔了重重的山海!我想帶上吳乞買帶上他的皇后,到汴梁去,在汴梁的萬人面前活剮了他們!”
趙佶忽的想起了趙桓的母親,她是趙佶第一位皇后,姿色平平也與世無爭的女子,只是二十幾歲便撒手而去了。
因而他的語氣中就沒有了詰問的味道,對趙桓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但今天太晚了,我們父子說種花也說不到這么晚,”他示意對面的屋門,韋太妃在里面,“你先回去睡吧,讓老夫再想一想。”
趙桓身時,因為沒受到父親的責備,神情平靜了許多。
他指指自己的那片“艮坊”的方向,對太上道,“那些人對兒子毫無意義,當年北上時,天上下著雨,誰鉆過金人的帳篷兒子都忘不了,有的人都不如大王婕妤。”
太上低聲道,“去睡吧。”
趙桓往下走時,放輕了步子,下樓的竹梯上響過一陣兒吱呀聲,平靜了。
他本以為,長子趙桓提出的這個建議,無論從時機上還是從形勢上,對于他們返回汴梁來說都是最佳的。
但是從今晚這次再看,趙桓真不是能做大事的人,聰明倒是繼承了他的聰明,但是眼界卻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行。
就像當年傳位給趙桓之后,父子二人置金國陳兵黃河于不顧,一個在汴梁、一個在鎮江隔空斗法。
在韓州的夜村中時,百無聊賴,又同病相憐的父子倆住在了一個院子,同一棟屋子,中間只隔個堂屋,早將過去的那些事情說開了。
那個時候,趙桓千方百計的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回到汴梁去,可真的不是要控制他,趙佶在這方面把長子看的透透的了。
而是趙桓對他在當年做太子時踩踏過、算計過他的那些父親的近臣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那些人勢力盤根錯節,在江南早就經營了一大片巢穴,屯積了大量的財富。
但他們擁戴著趙佶滯留在南方不回去,可不是全為了盡忠,而是需要趙佶。
趙佶在韓州已將這些事同長子說透了,父子間早就沒有什么嫌隙了,趙桓早就知道了,那時父親也是身不由已。
江南人雖然不喜歡趙佶,但更不喜歡他身邊帶著的那些奸佞,趙佶就是他們冠冕堂皇的一只招牌和護身符兒。
留在北方弄不好就被金人像殺賊一樣的捉住砍了,而在南方誰想動他們,他們則可以打著趙佶的名堂把誰說成賊。
趙佶在鎮江截留北上的勤王義師,將他們留作衛隊,截留傳遞往汴梁的地方奏報和糧餉,那完全是迫不得已。
他與身邊那些奸佞的關系是互生的,他們盤在趙佶的身上,而趙佶也虛弱不堪,這些人不想放任趙桓在汴梁站穩身子,再做大,再反過手來收拾他們,打著老皇爺的名義搞搞釜底抽薪。
原來長子趙桓這么算盡心機的回汴梁,是為了親手除掉吳乞買,這就與當年他想盡辦法要除掉趙佶身邊的奸臣是一樣的眼界!
不然的話,趙佶也能小小的欣慰一下子了!
夜已深了,趙佶熄了這屋的燈,摸索著去了韋賢妃的臥室,賢妃還沒睡沉,也摸著黑替他寬衣,問他,“大哥說服你了沒有?”
趙佶哼了一下,“種什么都是種!何苦種花。”
驟雨過后,竹樓中空氣清爽的像洗過了薄荷,韋娘子還給趙佶蓋了兩次夾被,躺在他的身邊默不作聲。
趙佶知道她沒睡,輕聲問她道,“老夫想汴梁了,要是能去一趟就好了。”
韋娘子說,“皇爺,我們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呀,反正汴梁是我們的了,不然就請九哥找些人,護送我們去,沒什么難的。”
趙佶感慨于女人的簡單,根本意識不到他和趙桓回汴梁,有可能帶來的另外一種對趙九哥不利的后果,“你也去嗎?”
韋娘子說,“汴梁誰不想?我們不跟著皇爺跟著誰?”
一夜的光陰就這么分分毫毫的流逝著,趙佶輕輕的握著韋娘子的手,一直醒到了竹樓里透進了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