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管兒里大概只裝了藥不裝彈丸,要的就是個驚天動地的動靜,炮口中噴出來的只是煙火,角度也不是打人的角度。
吳乞買因為突遭驚嚇而面容扭曲,看上去似哭似笑,回過神兒來以后恨不得跺著腳大罵重昏侯一頓,但他沒敢。
耶律啊國的魂魄也被炮火驚散了,暫時負責不了他的五官,過了一陣子他才尷尬的笑著,回看一眼吳乞買,繞過銅炮匆匆走過去了。
天眷大宅的朝會在三聲炮響中開場。
石臺前的一片馬扎子上幾乎坐滿了宋國的官員,紛紛扭項看走進來的人,吳乞買身上的黃袍子異常醒目,此時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露面,感到羞愧萬分。
數月之前,吳乞買還是令這些人談之色變的人物,即便他不在他們的面前,相信他們在說到他的時候,神色中也不可能是這樣的輕漫。
此時的吳乞買深刻體會到了,當年昏德公和重昏侯在上京乞降時是怎么一個感受,他們不是不恨自己,而是沒有反抗的力量啊。
身上的黃袍子依舊讓他顯得與眾不同,讓人們一眼就認出他來,不由的再去想他往日的顯赫。
重昏侯應該很快就到了,吳乞買還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位置,是讓他站著,還是也給一只馬扎子坐。
十字街心的另外一邊出現幾個青衣的侍女,正領著他的皇后穿過豎街往這邊走過來,皇后身上的囚服已經不見了,換上了一身宋人女子的衣裙,衣袂在晨風中飄動,發絲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剛出浴。
她往石臺后邊的坊區里走去,過街時正對著吳乞買的方向,吳乞買恨透了穿在身上的黃袍子,它太顯眼了,重昏侯讓他依然穿著它,原來不是為了彰顯大度,而是為了彰顯吳乞買。
她越走越近了!已經走到了青石臺子的后面,一眼看到了吳乞買,皇后的步履踉蹌了一下,被兩個侍女扶住,引著她走到一片竹樓后面去了。
吳乞買呆呆的站著,聽不到臺子底下一片嗡嗡嗡的耳語,雖然心被皇后的身影扯的生疼,但他不能咧嘴,身子不能晃,不能顯著有多痛苦。
他居然想到了重昏侯死在上京的朱皇后,進而又恨自己的皇后,她的頭發明明濕了,卻依舊還在順從的行走,她為什么就不能像朱皇后那樣,在入浴之前就去死。
這種痛恨是突然生出來的,他的心不那么疼了,原來她也是強力的附庸而已,吳乞買思維跳躍的想到了王柒提到的那個脫身計劃,他無論如何也得將之付諸實際行動。
兩個內侍快步走到他的跟前示意道,“金國皇帝,遼國公,你們都坐在前排去,重昏侯該來了!”
吳乞買很順從的按著內侍的指示入座,耶律啊國就坐在他的右邊,曹侍郎則坐到三排后邊去了。
有個內侍在豎街的那邊遠遠的喊道,“重——昏——侯——升——朝——”
四個執著拂塵的內侍從艮坊整整齊齊的走過來,在青石臺的兩邊臺階邊分別站了兩個,兩名侍女以朱漆木盤托著金印,一步一步拾級而上,站到了石臺的上邊。
吳乞買暗道,這他媽的又是和我學的!
再看重昏侯,一身青布袍子,一雙下地勞作時才穿的布鞋,鞋幫上還沾著干泥,他的頭上戴著一頂做工精致的黑紗小帽兒,手里卻提著一把長柄的鋤頭。
到了臺前,他往坐在馬扎子的人群里掃了一眼,顯得異常的莊重,細長的眼睛動了動,目光從吳乞買的頭頂上傲慢的掠過去,未作絲毫的停頓。
然后將鋤頭靠在了臺邊,舉步上了青石臺。
重昏侯問道,“金國皇帝陛下,你對昨日及今晨之事有什么要說的?”
吳乞買坐在第一排,感覺有一根指頭在他的后腰上不容置疑的硬捅了一下,便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重昏侯問,“你有什么要說的?”
吳乞買說,“大宋皇帝的威嚴果然不同一般。”
重昏侯不滿意,“就這點感觸?本侯所有的的威嚴都是在韓州和你學的,而且十成里只學了五六成,它不足道!”
吳乞買抬著眼睛看重昏侯,從昨天開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也只有坐在臺子上的這個人肯學,但他無話可說。
重昏侯一定還希望他再說點別的,顯的有點不耐煩。
兩邊離的太近了,吳乞買在這個瞬間里猛然發現,在重昏侯那頂黑紗小帽兒下邊露出來的鬢角兒,居然是干的!
如果他真的剛剛入過浴,鬢角兒因何會是干的?
金國皇帝被他的這個發現震驚的血氣上涌,內心中又涌起希望來,他脫口說道,“大宋皇帝的雷霆之危,犯臣已經深刻的感受到了,犯臣深感……”
重昏侯有些不大相信,覺著吳乞買這么快就屈服了,讓他很不盡興似的。
他擺擺斷了吳乞買,“口說無憑,本侯的記性一向都不大好,金國皇帝陛下,你不是隨身帶著文膽么?讓曹侍郎替你擬一道謝恩的表章吧。”
內侍將文房四寶拿過來,放在了青石臺的角上,曹侍郎趕緊起身。
重昏侯對他道,“寫吧!”
曹侍郎此時已經顧不得多想了,凝神沉思片刻,將手中的筆蘸飽了墨汁,就站在青石臺邊上刷刷而就,然后垂手往后一退。
內侍繞過來,將他寫好的雙手呈于重昏侯,重昏侯說,“你念吧。”
底下的人都豎起了耳朵,不知吳乞買欽封的禮部侍郎到底寫的是什么,只聽內侍口齒清楚的念道:
“臣吳乞買言:伏奉大宋國重昏侯之命,以臣十二妃妾賜予內族為婦……臣不勝欣慰,特具表以謝,”
重昏侯打斷道,“侍郎將數目寫錯了,不是十二個!是十三個!”
內侍重新念了數目,再往下念,“臣萬里來投,齒發俱衰,背駝身僂,不堪妻妾之重負,忽聞聯姻之喜,頓覺春光之暖。再造之恩難以言謝,唯有撫額而知甚幸,感報德于無時,懷此心而長涕。”
重昏侯問,“吳乞買,你有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