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山清水秀,左有梅山右有雪峰嶺,地勢很自然的能夠通暢排澇,又很少干旱,這里很少受洞庭湖水患波及,山田之多幾乎可以用重山疊嶺來形容。
太祖建隆三年定過一項原則:凡千戶以下的縣域,縣令或主薄在任期內,只要戶數能增加三百戶,便可升秩進官。
地理條件這么好的安化卻仍然是十年前的四百戶,人口也沒有增加多少,按理說人人皆有地種。
但事實并非如此,縣內大多數都是無地的佃農,有點地的人家迫于生計,累年不能休息,尤其是開戰以來,朝廷征糧頻繁,民情更苦,弄不好正在變與不變之間徘徊。
所差的也許就是有人振臂一呼。
鐘相父子的亂匪進入安化之后,當地呼應者眾多,紛紛到鐘相處檢舉罪大惡極之人,并有不少的人要求加入義軍。
但鐘相父子概不接納,還得勸他們忍耐,說我們父子自顧不暇,真的收留不了你們,“馬上我就又跑了”,果然,隨后張伯英追到,鐘相跑了。
張伯英按著從朱主薄和十二嫂處搜到的地契,將田產按戶放還給原主。
這件事細致而繁雜,張伯英還得接著追亂匪,根本沒功夫在這上邊耽誤,他將提點湖北刑獄萬俟禼請過去幫忙做這件事,安化民心這才在興奮和期待中安定下來。
重昏侯拍著這份奏章道,“朱主薄自宣和元年便在安化縣主薄任上,一晃已經十一年了,這個蛀蟲就算一年蛀我一分,我大宋一尺厚的國本也被他蛀透了!”
有臣子從馬扎子上站起來說,郡縣守官管理著千里之地,事關著萬人生聚,職責系著國運休戚,如若不察其能賢,任由他們不公不明,十個縣里只要有三四個縣是這種狀況,那么天下之民,將半失其養,我大宋立國之根基,也就半堅半垮了。
自從道君宣和年以后,朝廷對天下官員的考課荒廢日久,一入靖康年金兵南下,就更顧不上這件事了,不然朱主薄之流又豈能盤踞在安化十年之久。
參知政事范覺民站起來說,“哲宗元祐二年,殿中侍御史呂陶便說過此事,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宋初,邊遠小縣的縣令和主薄等職務,上一級的長吏可以自行舉薦,奏章遞上去,上邊一點頭,縣令也就有了,直到熙寧年間,這項政務才短時收歸吏部。
然而不久,邊遠兵官、防河捕盜之類的官職任命又回到了舉薦的老路上來,吏部管理官員的常職等于又空懸起來了。
選官這樣的大事既出常格,則各地都避免不了推薦人才的時候行私,自從元祐以來,此法屢行屢止,是什么原因?
方法是好方法,前提是需要人人處心公明,道君在位時尚且做畫玩石,何時況底下!一級一級的徇私昧理,人才不能為朝廷選用。
重昏侯不究舊帳,也沒法兒追究,不然就追到老子身上去了。
他不管軍務,不管平亂,但他管得著選官,于是當即委托范覺民,由他主抓官員的考課一事。
范覺民說,此事太難了,本朝立朝之初循的便是舊制,上層文武官員的任期考課,全是以使務忙閑為限,差使做完了,官也就遷了,六部之職都是副差。
他笑著說,“吏部尚書一年中到底有幾天是在管吏事?也許十二個月中有十個月做的是臨時的宣撫使制置使,哪還有功夫管本職”。
他說,名不實則責不實,這話是太祖親口說的。早年我朝曾設置過審官院,考課天下職事,官員非有政績不得進升,后來又立法,文官五年、武官七年,無貪贓賄私之罪才可升職。如有犯過贓罪的,則文官七年、武官十年后才可升職,謂之“循資”。
重昏侯心里重重的嘆了口氣,再往下說就不僅僅牽扯到老子,連祖宗都大不敬了。主薄是文官,犯了臟罪還有七年原職可任,像朱主薄這樣的人,已經成了土地爺了,你以為他想升上去、離開安化?
他只好對范覺民道,“十八日,吏部尚書劉玨已被本侯貶去衡州居住了,此人不管吏事專想著搞擁戴,簡直是罪有應得,范大人你且將吏部兼起來,替我一力理清吏制。”
范覺民道,“臣不敢不從命,怕只怕行事不久,又有別事牽延差派。”
重昏侯道,“別事?試問除了抗金理政,還有什么事大過了選官考課?”
范覺民笑道,“抗金便要養兵,養兵便要籌糧籌餉,康王殿下在前邊一心的操辦戰事,卻把一大攤子事情推給了重昏侯,當下我朝的大事,在后方便是降租減稅,豈不與抗金相左?!”
抗金就得籌糧籌餉,后方又在減租,真是矛盾啊。
范覺民的意思很清楚,也許用不了幾天,前方一催餉,后邊又得忙,哪兒會騰出功夫來四平八穩的搞什么吏制?而且你重昏侯大手一揮,便將如此大的爛攤子委派給范某,誰說你不是腦瓜兒一熱才拍出來的?也許過不了幾天又給我別的差事了。
重昏侯說,“人要改去積習,就不能患得患失顧慮重重,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不管我們給自己找什么樣的合適理由,但是積習一天不改變,我大宋就仍然打不過金國,以往他們強加給我們的所有恥辱就還會再現,那就都是我們自找的!范愛卿你就放心的去做這件大事,別的事我不會煩你了。”
有人問道,“萬一康王前方來信催餉,重昏侯我們在后方怎么做?戶部要錢沒錢,要糧又籌不上來,硬去籌糧便有違我們降租的初衷!”
在這件事情上,重昏侯還得指望著邢秉懿,但他可不會在這里同這些官員們明說,只是道,“本侯的話不會白說,從這一刻起,任何彈劾張伯英的奏章我都不受理,六部的主要缺員馬上給我補齊,科舉、考課全都來不及了,諸卿給我馬上舉薦人選!”
散朝之后,重昏侯的腦袋都要炸開了,弄來弄去,至少在眼下又回到了舉薦的老路子上來,大宋的用吏,真的是個死結沒有明解么?
那么九哥執意要在江南平亂,難道就是唯一的一招兒快刀斬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