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勒妹有點兒吃驚的看著六姐,覺著她的反應太強烈,于是點著頭,鄭重的說道,“你和十姐遇到我應該是遇到了貴人,我打算建議吳娘子派你去郾城公干一次。”
六姐說,“好的詩文當如礪劍的水,夜路的燈,系珠的帶,拓荒的犁,而不是兩尺院門之內富家翁洋洋自得的眼界!由唐至宋,最沒品味沒志向的詩便是這一句,根本找不出第二首來,居然連你都知道它!”
斡勒妹望望屋門,緊張的說,“是的是的,是我不好非要和你說詩,你可別害我啊,你當自己是潑出去的水,沒顧慮的亂講,我還想在九哥面前做個好人呢!”
趙富金撲哧一笑,這才問,“那位張將軍是什么人,你已經說過不止一次了。”
斡勒妹道,“這個人英俊,敏捷,精干,馬跑起來像狂風,虎頭槍耍起來像流星,本事不差過高寵,六姐你嫁了他就如嫁了周公瑾。”
趙富金跳起來要打斡妃,“看把你有學問的,還知道周公瑾!”
對方剛剛躲到桌子那邊,便有個青年的書吏匆匆走來,站在門外,他見屋內兩人的神態,不由的愣了一下。
斡勒妹斂容問道,“官人你有何事?”
書吏說,“陜州的加急軍情到了!”
斡勒妹一聽扭身往后邊報信,書吏轉身要走,趙六姐叫住他問,“是陜州南岳大軍的戰況?”
書吏道,“正是。”
六姐問,“戰況如何?”
書吏面色凝重,說二十一日南岳主力在耀州三原與金國四太子激戰失利。
六帝姬剛從后宅來時,九哥正在挽著袖子說要給吳娘子做東坡肉,聽到這個消息恐怕是沒心情了,金兀術水戰剛吃過大虧,從黃天蕩逃回一命,夫人還弄丟了,誰知道他在憋什么狠招兒。
只等了片刻之后,便看到趙九哥從后面大步過來……
從今年四月末,局勢出現了一系列可喜的轉化,官軍一舉收復了汴梁以南失地,當然,從四月后中原氣候轉暖,是金軍的戰略收縮期。
只是今年吳乞買在韓州被虜,宋室被救,一下子打亂了金國的步調,金國上層因為突現了權力洗牌的機會而無暇組織反擊,九月初,他們在大名府要立個偽朝廷惡心一下宋廷,又被趙構當頭一棒打散了攤子,劉彥游也被押到臨安去了。
從韓州回來之后,康王一直在緊張備戰,他知道以往取得的戰果,是因為宋軍自黃天蕩大捷之后敢于拔刀了,又逢季節之利和金國自亂。
但金軍丟的只是地方,東路金軍除去損了鐵浮圖,在幾座大城折了些將官之外,還有將近六七成的人馬龜縮回去了,西路完顏宗翰的力量還在河東和燕京一帶收縮著,根本毫發未傷。
隨著天氣轉涼,金國穩定了新的權力秩序,金宋雙方真正的較量早晚會來。
來自耀州三原的第一份戰報就是個信號,金國終于出手了。
三太子宗輔、四太子宗弼各率三萬人馬在山西絳州、河津一帶從容征集了船只,在龍門山以南水勢平緩地帶渡過了黃河之后兵分兩路,宗輔北攻延安府,宗弼南下耀州。
康王趕到前廳時,劉平叔、岳飛都到了。
大廳正中安放的那座沙盤上,北邊延安府以及它西鄰的保安軍,以及三原所處的耀州位置上,不知被誰各壓了一只金色的桔子——看來都已經失守了。
康王看了南岳軍報,吩咐道,“把那個送信的叫進來吧。”
張德遠率五千人從邠州退到醴泉的時候,環慶路經略使趙哲的人馬剛剛倉皇渡過了涇河,他們是張德遠派往耀州的第四路人馬,此時還處在紛亂之中,趙哲正組織著在渡口前設寨,防止金兀術的人馬追渡。
張德遠派遣都統制呂世存帶兩萬人前去助守延安府,在耀州方向他兵分五路,部署了三萬人馬分守三原、華原、美原。
第一路在三原,領兵的是南岳都統制劉錫。
第二路在華原,領兵的是新提任的都統制官王俊。
第三路在美原,領兵的是涇原路副總管吳晉卿。
環慶路經略使趙哲領的第四路,涇原經略司干辦趙彬的第五路負責接應前三路人馬。
張德遠原本是在邠州坐鎮的,那里地處涇河中游南岸,與延安和長安幾乎等距,這樣他才可以兼顧兩面,但計劃一下子被打亂了。
醴泉城內外,到處亂哄哄的,從河對岸逃過來的南岳官軍風紀不整,傷兵也無暇管理,有些饑腸轆轆者與醴州的本地兵發生了爭執,趙哲在見到主帥時心神不定,向張德遠報告耀州的戰況。
本來形勢很不錯,負責防御美原的第三路官軍最靠前,吳晉卿派統制李彥琦前出洛河車渡①,趁金軍剛到,對其突施襲擾,還先勝了金兀術一仗。
金兀術一碰了硬立刻打起了大迂回,親自率主力人馬連夜奔襲了六十里,繞過美原,遠襲駐守三原且沒什么防備的都統制趙錫,趙錫軍一戰奔潰,全局也就同時垮掉了。
趙哲在說這番話時不停的觀察張德遠的臉色,這位三十三歲的文官統領著南岳大軍,擺開了陣勢要同金軍鏖戰,結果失利來的卻太快。
張德遠全副的盔甲,已在臉上顯現出對趙哲的不滿意,其實他對耀州五路軍的表現都不滿意,但此時只有趙哲在他面前。
他連馬都未下,冷冷的問趙哲道,“你就這些人了嗎?”
趙哲說,他的人正在收攏之中,打散了的人應該正在歸隊,之后才能計算戰損。另外,他手下的統制官慕洧,剛剛領著千把人往淳化方向去了,“大帥,你從邠州趕來,在半路上沒遇上他嗎?”
張德遠半路上沒見到北上的官軍,對慕洧這個人也不怎么熟悉,“慕洧帶這么點兒人去淳化干什么?”
趙哲說,“慕統制請求率本部人馬去仲山設置防御,防止北面來的完顏宗輔。”
張德遠急著去咸陽,再從那里過渭河去長安,這樣至少在路途上,他還能比完顏宗輔快六七天的時間。
這六七天便是兩路金軍會師之前,張德遠鞏固長安的最后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