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勒妹不愿意多提吳娘子。
她試過,只要一提到吳娘子,趙構臉上便顯現出一種專注的神色來,或者說是掛念也好,正說著的事情會停下來,心馳往郾城的樣子,以至于忽略了還有一位美女站在他面前。
吳芍藥的一封信天亮時送到了,應該是報平安的,斡勒妹打算午飯時再交給康王,這樣,這封信便干擾不了整整一上午她同康王的獨處,康王看了信午后再處理些別的事,那么晚上也干擾不到她了。
這些日子陜西的戰報源源不斷的從北邊送過來,完顏宗弼加緊攻打張德遠的驪山大營,吳晉卿在靈臺山的防守失利了,人馬退往驪山,而涇州余麗燕岳云曲端王彥呂世存多路人馬,在紛飛的大雪中與完顏宗輔一個人纏斗,一直勝負難分。
斡勒妹是替康王轉遞戰報的,對陜西每件事了如指掌,但卻看不出這些零零散散的軍情背后,隱藏了什么樣此消彼長的真正形勢。
但有時她能在康王故作輕松的神態里,看到他刻意掩飾起來的焦慮,卻依舊咬緊牙關,從不提一句從河淮抽兵的打算。
安康的劍才剛剛發到一部分民眾的手中,多數的人手里還空著呢,訓練就更不必提,康王手里除了金州一千官軍(刺史王彥送糧帶走了兩千人),再也沒別的力量了。
劉平叔進占邠州的消息送來后,康王在書案后坐了一整宿,不知道在想什么,斡勒妹侍候了半宿的茶,到最后實在支持不住了才去睡的,早上發現他神采奕奕。
康王對她說,“陜西再要增兵的話,便由岳大帥帶著金州這一千人馳援陜西!”
這些日子康王一直全神貫注盯著北邊,有點作息顛倒,從未專門把目光移到斡勒妹的身上來過,康王肯這樣朝她說話,竟然是吳芍藥離開后的第一次。
這些日子,斡勒妹安心做事,細心而體貼。
通過揣摩那些詩詞,影響是潛移默化的,她懂得含蓄才是一個女子吸引人的特質,而不能像上京有些已很具身份的夫人們,濃妝艷抹,說話總是“嘎嘎”的,為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攀比,毫不掩飾的表露優越。
她擔心的對康王道,“那樣的話,大王在安康身邊可就一個人都沒有了。”
康王道,“不能這么說,孤身邊還有尹先生,還有佩劍的民眾!”
斡勒妹心里嘀咕著,你怎么不提還有我呢,一見康王起身要出門,連忙將那件絳紅色的袍子給他拿了過來。
康王伸著袖子對她說,“孤要去看看冶劍練劍,你想不想去?”
她要的就是這句話,早就準備好了,為了騎馬方便她一直不選擇裙裝,為了上街時不顯的妖艷,連脂粉也是很淡的。
兩人帶著幾位隨從,在大街上騎馬而行,顯的很輕松,但連斡勒妹都知道,無論鑄劍還是佩劍,康王手里首先得有錢,他沒錢。
成都的交子是一種可以當錢花的紙幣,未被戰火染指過的地方,金錢信譽方面就有保證,但那種輕飄飄的東西在成都之外的地方不能通行。
尤其是在作戰區域,懷里揣著它面額倒是很大,可是零用時不方便,在摸爬滾打中又很容易損壞,有時候跑一身汗也能把它漚爛了。
還得是黃橙橙的銅錢,連金國人都喜歡用,想著辦法的要得到。康王說,為了不讓金國人得到銅錢,大宋在淮河一帶陜西等邊州地帶還通行著一種鐵錢。
自從在海邊登上了康王的大船,斡勒妹懂的越來越多了。
有一位官員適時從路邊閃了出來,他是金州作院甲杖庫的管事,他站在道邊朝兩人施禮,“卑職見過大王,見過斡妃娘子。”
康王問,“你有何事?”
官員說,“卑職以管庫為主職,但無端少了三千精甲,帳目到此時還平不上啊,這是多少年未有之事,卑職特來向大王請罪……”
康王說,“你不只是來請罪的吧?”
官員道,“卑職抗不過岳大帥,還險些被他捆起來,實在是迫不得已,可出庫的手續一直不合章程!另外更主要的,作院的鑄劍爐子上錢也不夠用了。”
斡勒妹能體會到這位庫官的心情,如果專門跑到康王府中去說這件事,顯的太正式,像逼債,但在這里就算是偶然遇到。
康王微笑著說道,“吳娘子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嘛,三千副甲由孤府上出錢。”
官員道,“吳娘子是有過話,但是沒留下字據,臣聽說吳娘子不在安康,她已與六帝姬出行了,卑職不是擔心吳娘子逃債,”
康王說,“放肆。”
官員解釋道,“卑職也不怎么怕上官來查,被無端的詢問,卑職只是怕錢收不回來耽誤爐子上鑄劍。”
康王在馬上“嗯”了一下,看著他不說話,臉上的笑意就那么停著。
官員緊張了,以為惹了禍,站在馬前有些局促不安。
斡勒妹知道,康王的心思應當又飛到郾城去了,她對官員說,“大王已經寫了信,錢到了自然替你補帳,你不是還想要欠條吧?”
官員飛快的接話道,“還是斡妃想的周全!”
斡勒妹說,“但這里又無紙筆,你該去府中。”
官員道,“卑職外出公干,不成想正好帶著筆墨呢!”
他扭身往巷子里招手,一個吏員捧著筆墨跑了出來,康王的思緒已經拉回來了,哭笑不得的望著她,“你給他寫一個吧。”
斡妃寫了二十四萬吊的欠條,這還不算,官員示意書吏,又將一只朱砂印盒掏了出來,示意斡妃畫押。
斡勒妹看康王沒生氣,還呶呶嘴讓她趕緊打發這人,她從脖子下掛著的絨袋里掏了斡妃金印,在欠條上鄭重的蓋了。
官員接過去,還有紙面上輕輕的吹了幾下,這才仔細的疊起來揣好了。
康王對他道,“白紙黑字,還蓋了斡妃的印信,這回你該放心了吧?快去做事吧,等興元府和金州稅收上來,便可憑此條兌付!”
官員唯唯而應著,錢的事解決了,他還想轉圓一下面子。
康王冷聲道,“孤被逼債,但不生氣,你也是為著本職嘛!”
官員說,“卑職在想,緊急之間地方錢物周轉不靈,斡妃娘子可否多出據一些蓋著印章的小額條子,比如十文的二十文的,事后可以兌付,以解燃眉之急。”
康王道,“孤和斡勒妹去找尹先生,正是為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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