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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把骨灰拿去喂狗

  他掐了煙,難得的正兒八經:“我這人就一個優點,從不禍害祖國的小花朵。”

  祖國的小花朵就問了:“那我什么時候可以來紋身?”

  “先去考個大學吧。”

  程及的本意是想讓這小姑娘“懸崖勒馬”,不料,她來了一句:“我已經被保送了,帝都大學,物理系。”

  “……”

  帝都大學,還是最難考的物理系,這他媽將來有可能是個物理學家啊。

  程及就問了:“想紋哪?”

  林禾苗把手放到胸口的位置:“這兒。”

  程及面相生得風流,嘴角一扯,像個混跡花叢的浪蕩子:“小妹妹,去別處找個好點的女紋身師,我這兒,不紋要脫衣服的地方。”

  這當然是假話,他程及可沒少脫人衣服,只是越干凈的,他越不碰。

  為什么不碰?

  因為他手臟了。

  他起身:“不送。”

  林禾苗把身份證和學生卡都收好,背上背包:“程及,”她的眼神里有股說不清的固執,她說,“我叫林禾苗。”

  程及笑著回了一句:“林禾苗同學,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林禾苗呆滯地站了一會兒,走了。

  去年一月八號,在帝都浮生居,1204的門口,程及問過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當時抓著他的衣袖:“我叫林禾苗。”

  那時候的程及是浮生居的貴客,經理見了他,也要尊稱一聲程爺。

  快傍晚了,街上人煙稀少。

  林禾苗站在路中央,仰著頭,看上面拉的橫幅——祝賀紅水一中林禾苗同學榮獲全國物理競賽一等獎。

  她本來是想用獎金來紋身的。

  老屋林村離花橋街只有十多分鐘的腳程,林禾苗到家的時候,天剛剛黑。

  “我回來了。”

  她路過堂屋,直接去后面的柴房。

  “死哪去了,還知道回來?”吳樹鳳一把拽住她的包,“把獎金拿來。”

  吳樹鳳是林禾苗的母親,親生的。

  林禾苗不愛說話,內向木訥,八歲之前,村里人都說她是個自閉的,是個傻子。

  她十歲才上的學,十二歲老師發現她在數字上面有驚人的天賦,之后她連跳四級,由自閉傻子變成了自閉天才。

  這幾天,天氣轉暖,徐檀兮一直在忙店里的事,裝修已經竣工了,大概下周就能開張。

  “你好。”

  便利店里生意不忙,王小單在看劇,他按了暫停:“拿快遞是吧?”

  “對。”

  “尾號多少來著?”

  徐檀兮說:“0317。”

  “稍等一下。”

  戎黎今天沒有來便利店。

  徐檀兮拿了快遞,回了對面自己店里,貨源還沒到,柜子和貨架上都空蕩蕩的。她拆了快遞,是一個古鼎形狀的風鈴,她從網上買的,想掛在店里。

  程及從樓上下來:“徐小姐。”他袖子挽著,手臂上紋了一串黑色的字符,“我得出趟門,如果有客人能先幫我招呼一下嗎?”

  徐檀兮應下,說好。

  “謝了。”

  程及出去了。

  十幾分鐘后,他回來了,還接了戎關關過來。

  戎關關進門先叫人:“徐姐姐。”叫完人,他腦袋耷拉下去,無精打采的。

  程及說:“我去給你買飯,你在店里待著,不要亂跑。”

  “哦。”

  程及拿了外套又出去了。

  戎關關坐在凳子上,垂著腦袋,像棵霜打的茄子,蔫兒吧唧的。

  徐檀兮把風鈴放下,彎下腰,輕聲問:“關關,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他搖頭:“哥哥說,媽媽今天要上庭。”

  他不知道什么是上庭,只是聽村里的嬸嬸們說,他媽媽要坐牢了。

  “徐姐姐,坐牢是不是就不能出來了?”

  小孩子的眼睛還沒有被污染,眼珠會比成年人的黑亮,對未知的事情充滿了懵懂、迷茫、還有害怕。

  “關關是想媽媽了嗎?”

  戎關關用力點頭,眼睛一眨就哭了。

  到底是個孩子,再懂事,疼了也會哭。

  徐檀兮蹲下,用柔軟的帕子給他擦眼淚:“等下次關關去見媽媽的時候,我送你一盒糖好不好?”

  他淚眼汪汪地點頭:“我要帶去給我媽媽吃。”

  徐檀兮說好,輕聲哄他不哭。

  蘇敏的案子在市里開庭,戎黎早上就過去了。

  下午戎關關沒有去幼兒園,四點的時候,程及給戎黎打了電話,他說,官司敗了,正當防衛不成立,蘇敏被判了八年。關關好像聽懂了,一直在哭,等到傍晚,他哭累了才睡著。

  晚上七點,程及接到戎黎的電話。

  “我在車站,過來接我。”

  縣里到鄉鎮的最后一班客運車是六點半,這個點已經沒有車了。

  程及剛把戎關關送回秋花老太太那,飯都沒吃完:“我又不是你司機。”

  “我給錢。”

  說完戎黎就掛了。

  給錢?

  他差錢嗎?程及根本不想理,又開了一罐啤酒,慢悠悠地喝了幾口,拿了車鑰匙下樓:“徐小姐,你有駕照嗎?”

  下午貨剛到,徐檀兮還在清點整理,這個點了還沒回去。

  她回答:“有。”

  七點五十八,一輛紅色的私家車停在了戎黎旁邊。

  路燈離他有點遠,他靠墻站著,逆著光看車里的人,如果是別人,他是看不清楚的,偏偏來的是那個他能看清楚的人。

  他把還沒有抽完的煙掐了,扔進垃圾桶里:“程及讓你來的?”

  徐檀兮下了車,她來時忘了拿外套,單薄的碎花連衣裙不耐寒,臉被凍得通紅,她說:“程先生晚上喝了酒,開不了車。”

  十月底的晚上風很冷,她孤零零站在冷白色的月光里,裙擺在晃動,她壓著裙子垂放的雙手被凍得發青了。

  戎黎瞥了一眼她的手,沒再多問,去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他沒上去,又走到主駕駛旁,地上兩個影子交疊:“我來開。”

  說完,他先進去了,坐在了主駕駛的位子上。

  徐檀兮坐到副駕駛,把安全帶系好。

  戎黎把車窗關上,開了暖氣,他開車很快,一路踩油門,風本就大,在疾速里,刮出刺耳的聲音。

  徐檀兮話也少,端端正正地坐著,一路都沒開口,她側首看著車窗,窗外的霓虹在后退,窗上他的影子很安靜。

  突然,戎黎的手機響了。

  “請問是戎黎先生嗎?”

  夜里很靜,徐檀兮甚至能聽到他手機那邊的聲音,是位女士。

  戎黎:“是。”

  那位女士說:“您父親的骨灰還在我們殯儀館,代管時間已經到期了,是否需要我幫您辦理續費?”

  法醫尸檢之后,戎海的尸體才火化,已經在殯儀館寄放三個月了。照常來說,案子結束就該下葬了。

  戎黎說:“不用。”

  他的聲音很淡,音色偏冷,壓得低沉,像從遠處飄來的。

  女士繼續詢問:“那您方便什么時候過來領取?”

  徐檀兮轉過頭去,看見他在笑,冷到骨子里的那種笑。

  他說:“拿去喂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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