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因走出了桃林,才回過神來。正撞上了來尋她的丫鬟婆子。忙整理了情緒,跟著她們回去。襄陽縣主、王徵、皓寧已經回去了,正坐在禪房里說話,高家的人卻已經不見了。見她來了,都問:“去哪逛了,一眨眼就沒了。”涵因只推說走迷了路,見大家的神色并無異狀,才放下心來。
皓寧說話心不在焉的,襄陽郡主也悶悶的,涵因只好和王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王徵眨了眨眼忽然來了句:“剛剛高家大公子來給平郡王妃、舅母、母親請安,我們也剛剛回來,正巧撞上了。可惜你沒在。”
聽到“高家大公子”這幾個字,襄陽縣主和皓寧兩人的身子都不由一顫,一個低著頭,一個看窗外,眼角的余光卻往王徵那里瞥。
涵因才想起那人是皇后的親戚,怨不得自己見過,只不過那時那個人還是一個漂亮的小男孩呢,如今幾年未見竟成了如此模樣,她不由笑道:“有什么可惜,難道還長了三頭六臂不成。”
“你竟沒聽說過長安四公子,人品、才學都是京里聞名的。”王徵一笑。
涵因上一世倒是隱約聽過,不過那時她的心思一向放在爭權奪勢上,就算聽過也沒大在意。于是便看著王徵等下文。當時社會本就不像明清時保守,再加上皇族、高官多有鮮卑血統,風氣開放,山東大族對女孩管教雖嚴,這些話題也不算禁忌。
“弈棋縱子任伯翰,季遠弄弦天地安,長平潑墨描日月,子逸揮毫動河山。這四句打油詩便是說他們的,‘弈棋縱子任伯翰’,就是我們今天見到這位高家大公子高煜高伯翰,下棋極為高明,據說去年曾高懸棋盤向天下高手挑戰,連續一個月竟無人能贏他,只是前年他去太原,我大哥曾贏他兩目,只可惜我大哥英年早逝,要不然這個名頭必定就是他了。”提到了大哥王衡,王徵的語氣充滿的惆悵和憂傷,看得出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非常好。涵因剛想道兩句安慰,王徵又恢復了淡淡的神色,接著說道:“盧昭表字季遠便是咱們府老太太的娘家侄孫了,他奏的曲可謂動人心神,余音繞梁,尤其是他得了焦尾琴之后,琴技更是出神入化,讓人有三月不知肉味之感。”
說罷環視了一圈,發現襄陽縣主雖然裝作不在意,卻悄悄豎起耳朵聽,皓寧干脆轉過頭來,用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心中不覺得意。再看涵因,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一陣掃興,暗罵涵因無趣,接著說道:“長平就是貴堂兄,這個你不會不知道吧。”
涵因正想著鑒真那眼神,微微有點走神,見王徵忽然轉過臉來看著她,不由:“啊”的一聲,干笑了一聲:“我并不熟識。”
王徵知道再說就要掰扯到涵因的家事,也不多說:“鄭銳鄭長平前年來長安,機緣之下竟得了吳道子大師的賞識,還親自指點,這事情長安都傳遍了。貴叔父家雖已經搬出長安,但公子大才,又生在長安,所以長安人還是把他歸在四公子之列。子逸就不用說了,是軒哥哥的表字,軒哥哥的字雖不是一字千金,但也是墨寶難求。當然這幾位公子琴棋書畫詩詞皆是無一不精的,這里只說的是他們最擅長的才能,”
長安四公子,“五姓”占了仨,還有一個,若不是人死了,怕是要占全了,這還只是剛露頭角的少年英才,功成名就的文人墨客更是不勝枚舉。山東士族的門風家學之深厚可見一般,怨不得世人都傾慕五姓,其他家族也以和“五姓”聯姻為榮。
不過這位高公子倒是令她吃了一驚,原以為他只是一副好皮囊而已,沒想到他的才學竟不輸于崔盧鄭,果真人不可貌相。季遠這名字到似乎在哪里聽說過,涵因也想不起來了,便沒大在意。
另一個讓她吃驚的人,便是這位口若懸河的王家大姑娘,她平時孤芳自賞的樣子,真想不到居然知道這么多小道消息,別看她神色清冷,可講起這種京城上流圈子的八卦卻條理分明知之甚詳,讓涵因大跌眼鏡。
王徵發現涵因看她的眼神越來越詭異,清咳了一聲:“前朝定九品中正制的時候,士族子弟都要接受評議才能定品,我朝雖不興這個,但是成名的文士每隔幾年都會把各家的少年英才品評一番。這可是極風雅之事。”
然后有用“你這個俗人”的眼神瞥了涵因一眼,閉上嘴,任憑那兩位大小姐再怎么問都不開口了。
平郡王妃和大太太看天色不早了,便都說要回去了,并約著下一次再一同來上香。
離開的時候,涵因回過頭深深看了一眼露在重檐上的佛舍利塔尖,十萬兩黃金就在拖著佛舍利的蓮花座下,可惜她卻只能干瞪眼,真叫人不甘心,當時她不知怎么豬油蒙了心,偏偏把那筆財富藏在這里,結果現在想拿也拿不出來了。嘆了一口氣,無奈的上了馬車。
大太太回到府中,卻聽說靖國公已經回來多時了,回來后叫幕僚過來商議了半日,之后就一個人一直呆在書房里。大太太心中詫異,叫紅紋準備了點心,親自送去書房探看。只見靖國公一個人拿著本蕭統的文選坐在榻上,邊上也沒有人伺候。大太太在門外望了多時,發現靖國公眉頭緊皺,手握著書半天也沒有翻頁,顯然心思并不在書上,于是端著點心走了進去。
靖國公聽見動靜抬起頭,一看原來是夫人來了,放下了書,問道:“你怎么來了。”
“聽說老爺在這里呆了一下午,連伺候茶水的都不讓進,老爺固然事忙,也要以保養身子為要。”說著把手里的糕點放下。
靖國公點點頭,嘆了口氣,拈起一塊點心,略嘗了嘗,又放下了。
大太太見靖國公神色略帶悵惘,知道他連日來都在為朝廷的事憂心,今日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但她是個內宅婦人,也不好過問,便也坐下說道:“若是太辛苦,我們就回博陵祖宅吧,或者去洛陽的別院。”
靖國公看著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老妻,感到一陣欣慰,點了點頭。
第二天,涵因照例去看望皓輝,正碰上皓軒也在,但兩人的臉色卻都不怎么好。涵因看他們兄弟之間別別扭扭的樣子,忙拉皓軒坐下:“二哥哥也已經知道錯了,大哥哥就別再責怪他了。便是還有什么不好,就看在二哥哥傷還沒好的份上,擔待些吧。”
皓軒見涵因說和,也不好再說什么,順手坐下了。
涵因又抻抻皓輝:“二哥哥,你就跟大哥哥面前認個錯吧。”
皓輝本來倔脾氣又犯了上來,見涵因在中間說和,態度便軟了下來,咕噥了一句:“大哥,我錯了。”聲音小的幾不可聞。
皓軒本知道弟弟的性子,因為心煩沒壓住火氣,說了幾句兩兄弟便僵住了,自己也有些后悔,現在看弟弟退了一步,也就勢下臺階,“嗯”了一聲,算是揭過了。
涵因知道必定此事沒完,因此皓軒才過來教訓弟弟。當下并不細問,只問了問皓輝傷處還疼不疼,自己三哥送的藥管不管用,如果用完了再送來等語。
之后,便跟著皓軒一起離開了。
“大哥哥在為什么事煩惱?”涵因和皓軒同路,見四下無人,便出言相詢。
皓軒卻不予多說:“也沒什么。”
“應該是二哥哥打架的事沒完吧。但劉錦既然帶著外甥親自來賠罪,說明他們有心和好。難不成他們表面認錯,暗中弄鬼?”
皓軒搖搖頭。
“要不然就是有人借機生事。”涵因揣度著說,一邊觀察皓軒的神色,果然皓軒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是不是御史彈劾舅父了。”涵因借著猜測。
皓軒猛的轉過頭來,眼神中帶著幾分吃驚,點了點頭答道:“彈劾父親教子無方,縱子行兇。你聽說了?”
涵因忙笑了笑:“沒有,這是很自然的嘛,那些御史就喜歡盯著我們這些勛貴家呢。”
“皇上怎么處理的?”涵因繼續問道。
“留中了,既沒申斥父親,也沒駁回。彈劾劉錦的也是。”皓軒看著涵因,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
涵因知道自己太心急了,又引起了他的疑惑,便笑道:“舅父對皇上忠心耿耿,天日可鑒,必定會逢兇化吉的。”
皓軒見她學那老夫子,一本正經的說這種話,不由好笑“人家是彈劾教子,跟忠不忠心有什么關系。”
涵因心想,到時候你就知道跟“忠心”有沒有關系了,靖國公皇帝自然是不會動,至于劉錦,到現在還沒死,應該性命無虞了,算那小子聰明,笑了笑,忙轉移了話題:“大哥哥有沒有聽說過‘長安四公子’。”
皓軒一愣,看她有些捉狹的笑容,便知道她故意打趣,有些無奈的搖搖頭:“你呀”語氣中帶著些許寵溺,又帶著些許自豪。
“快給我講講。”
“講什么,不過是個虛名罷了。”
“大哥哥不說,難道還讓我向外人打聽去……”
“沒有什么好說的……”
直到多年之后,涵因還能記起皓軒閃耀在陽光下略帶羞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