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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舊仆

  高煜走后,涵因頭也不回,突然說了聲:“出來吧。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

  廊下濃厚的陰影中走出來一個人,站到了院子里,月光照在那人身上,顯露出一張平凡的臉,這人竟是盼晴,就是大太太前些日子派到涵因這里丫鬟。

  “敢問姑娘如何得知我在這里。”盼晴被發現了并不慌張,只是略帶詫異。

  “給你的夾衣里縫進了特制的香料,這種香料味道極淡,卻很特殊,可以隨風飄揚百里,平時和其他被服的熏香混在一起并不顯眼,不過夜間你忙著起來監視我,也只能來得及披上件夾衣,因此這種香味便顯了出來。你住的耳房就在上風,我站的位置正好是下風,而你聽到動靜出來必定是就近躲藏,這院子就這么大,你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那里。而你平時聞慣了這種香氣,所謂‘如芝蘭之室,久聞不覺其香’,因此你也不會在意這淡淡的香氣。”

  “姑娘果然好手段。”盼晴冷笑了一聲。

  “應該說陳家千里無痕的輕功才真是叫絕。”涵因笑盈盈的看著她。

  盼晴一愣:“姑娘如何知道。”

  涵因卻不答:“你父親陳敬忠出身少林,因破戒被趕出佛門,受我父之恩投效麾下,后來就一直跟著父親,成了保護我父親的貼身護衛,我們家敗了之后,你們一家不知所蹤,很多人說你們回了老家。三年前,你父親卻為了給主人報仇,去刺殺長公主,功敗垂成,他也失手被擒。長公主許他高官厚祿他卻不動心,但長公主為了引出父親的殘存勢力,便向外宣告他已經背主,還給他大肆封賞。引這些人來殺他,并設下圈套,來了個一網打盡。

  聽說他還有一個女兒陳霞兒,不知怎的逃走了,長公主曾經懸賞2000金通緝,并勒令內衛捉拿,務必斬草除根。沒想到你卻躲到了靖國公的府里。小時候,你還常和我一起玩,張媽媽也常照顧你,只是你的易容術很不錯,又過了這么些年,我們竟是一下子沒認出來你,不過日常生活易容不便,只能眉眼間距、眼睛形狀略加改變,我們便起了疑,張媽媽記得你脖子下面的胎記,遮在衣服下面,我們找了機會一看,果然如此。再仔細看你,便露出了端倪。后來我又讓張媽媽去找當初賣你進府的人牙子,她說你是自己找到她的,根本沒有保人,她之所以答應把你領進來,是因為你不僅把賣身的銀子給了她,還倒貼了她一筆錢……你母親姓林,想必你用的是母姓吧。”

  涵因不會告訴她上一世,自己親身體會了陳敬忠的刺殺。陳敬忠的身手高絕,當時在她身邊的陳成、劉錦兩人都險些沒有攔住他,還好她身邊護衛眾多,那人雙拳難敵四手,最終被俘。那次太過兇險,差一點命喪刀下,這人給她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自從刺殺之后,她連著幾個月經常做惡夢,不過她更是愛才之人,反而更欽佩此人的身手,便想招募麾下,結果那人卻寧死不肯背主。因此她一直記得那張臉。后來她下令通緝張敬忠的女兒,也見過這個女孩的畫像,他們父女兩個長得太像,因此她一見這個女孩便覺得熟悉,后來仔細搜索涵因兒時的記憶,想到了這個名字。于是找張媽媽來看。

  當年,陳敬忠是鄭倫跟前的紅人,鄭倫很是信任他,在府中地位很高。張媽媽不僅是陳敬忠和他妻子的大媒,還幫他帶過女兒。知道那女孩脖子上有塊形狀奇怪的胎記。平時這胎記藏在衣服里。不過和她同屋的凝霜得了涵因的吩咐,趁著她洗澡換衣服的時候,留意了一下,果真看到了一個形狀奇怪的胎記。雖然她長大了,甚至易了容,張媽媽越看越覺得她就是陳敬忠的遺孤。

  同時,張媽媽打聽到了當初賣人進府的人牙子,做大府生意的牙行,都是固定的信得過得幾家,因此很快就查到了中人。張媽媽連恐帶嚇又使了些錢,并再三保證不說出去這事,那人就把當年的事說出來了。因為這一筆生意特殊,因此她還有印象。

  涵因這次冒險把她引出來,不惜暴露她和高煜的關系,是下了很大的賭注,因為她不僅是為了解決隱患,更是希望添一個助力。

  “我父親絕不是背主之人,不過這等秘事姑娘如何得知?”盼晴雖然也深信自己的父親不可能是背信棄義的小人,這件事她卻是第一次聽說。

  “當年中圈套的人之中,有個人僥幸逃出,找到了張媽媽,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她,不過那人不久之后重傷不治死去了。”的確有這樣一個人,不過那人知道的卻不像涵因這樣詳細。張媽媽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姑娘想如何處置我。”

  “今天的事,我并不避諱你,就是因為你父親對鄭家忠心耿耿,咱們兩個小時候又是長在一起的,我又能如何處置你。”涵因嘆了口氣。

  “父親是父親,我是我,當初我就不同意父親去刺殺長公主,可是他還是去了,我來靖國公府是父親遺命,讓我暗中保護姑娘,因此,我是不會向大太太出賣姑娘的,但是,也僅僅止于保護,我不會像父親那樣,為誰賣命。姑娘若是不放心我,就趕我出府好了。”盼晴低下頭。

  “我并不想逼迫你什么,不過,你真的想一輩子過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嗎?你父親當初被草草埋了,如今還背負著背主的名聲,難道你不想讓他恢復名聲?難道你不想讓他風光陪葬入我父親的墓邊嗎。”對于忠仆來說,陪葬主人身邊是最大的榮耀,而且主家的墓地一定是風水好的寶地,這樣也能沾光庇佑自己的子孫。

  “我父親的尸首都不知道葬在哪里,還能不能找到。”盼晴的聲音充滿了哀慟。

  “哪怕是個衣冠冢,也要讓他安葬,以慰在天之靈啊。”涵因看著盼晴,盼晴自己并不在意父親能不能陪葬在鄭倫身邊,但她是個孝女,知道父親一生忠于鄭倫,一定是希望這樣的,她不禁緊緊握了握拳。

  涵因繼續說道:“我家現在有機會完全脫罪,我的兩個哥哥,你也見了,他們參加武舉和科舉之后,若能授官,則家門復興在即。若有朝一日,我們兄妹獲得宗族認可,我家屹立朝堂之上,必定為你父親正名,為他風光大葬。”她見盼晴的表情有所松動,但還在猶豫,又接著說:“我給你的許諾雖然虛無縹緲,但是終歸是有一線希望,你是女子之身,便是有一身武藝又有誰肯重用你,你的身份還如此敏感,就算你一輩子不得見光,以后你的子女兒孫又該如何。你如今也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

  盼晴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下決心道:“愿追隨姑娘。從今開始,這世上便沒有陳霞兒,只有林盼晴,直到我父親正名那一天。”

  涵因點點頭,眼光中帶著一絲欣賞,鄭重的保證:“我們鄭家定不負你們父女。”說完這句之后,口氣也放松了下來,用關切的語氣柔聲說道:“夜露深重,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數日之后,監察院中的清流們從討論鄭貴妃當年被誣陷的案子,逐漸延伸到當年小滎陽郡公鄭釗是否是被誣陷一事,不少人認為鄭釗雖然有玩忽職守的嫌疑,“通敵”大罪卻很難讓人相信,更何況當年此案匆匆審結,還存有頗多疑點。比如雖然在府中搜出一封和當時進犯的突厥人來往密函,其中有西北大軍調動的信息,但當時鄭釗的職務不過是個六品兵部員外郎,只管兵器報損,這等重大機密軍務,根本不可能獲知等等。

  其實這是長公主聯手韋建昌、郭旭等人奪取原來滎陽郡公一派所掌握的兵權的一次行動。這封信是當年劉錦栽贓的,而審理此案的則是時任刑部侍郎的郭旭。長公主為了牽制韋建昌等人,故意留下這么一個破綻,若是韋建昌、郭旭想要反水,則可以把這件事翻出來做文章。韋建昌和郭旭就是因為有太多這樣的把柄落在長公主手里,因此一直被長公主壓著。若不是長公主想要“攤丁入畝”,一下子等于對世家釜底抽薪,他們也不會這樣拼個魚死網破。涵因自然知道其中的奧妙,因此讓高煜在清流中制造這樣的風議。

  此時的監察院只是一個文士供職的機構,有監督的名義沒有什么實權,卻只有公認文采出眾的人才能供職。監察院作為文人的代表,皇帝在做重大決策之前,也會咨詢監察院的意見,并且通過他們了解朝廷的風議,可以說他們是皇帝的顧問,經常受到皇帝的召見。品秩不高卻極受文人推重,從這里出身的官員比其他人升職更快,因此不論是世家子弟還是寒門士子都首選監察院作為自己仕途的起點,皇帝往這里放人的時候也會注重兩方的平衡,不會讓哪一方占優勢。而進入這里的官員也會自矜名聲,自詡清流,不參與黨爭,也不和污濁的政治同流合污。這里也是朝廷風議的導向。因此,監察院中議論當年鄭釗一案之后,整個朝廷的輿論也開始漸漸有了風聲。

  當年蟄伏起來的鄭倫的舊人聽嗅到這股氣息,便開始小心的出手試探。于是便有人上書要求重新調查此案,監察院的御史們也附議。

  皇帝這些日子已經接到了幾份這樣的奏折,他把這些全部留中未發。走到御書房的門口,看了看隨風飄落的秋葉,問了一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劉公公忙答道:“今天是九月二十八霜降,馬上要入十月了。”

  “嗯,再過幾天就要武舉了。”皇帝似乎不經意的說了一句。

  “皇上日理萬機,還要注意身體。皇上,今天晚上……”劉公公看皇上心情不錯。

  “上次珣兒受到太傅的夸贊是嗎?”

  “是,上次太傅夸贊泰王聰慧非常,善屬文辭。”劉公公躬身回道。

  “嗯,今晚上就去賢妃那里吧。”

  劉公公笑呵呵的吩咐小太監:“皇上今天晚上擺駕昭華殿,還不快去讓賢妃娘娘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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