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太太那里吃了飯,涵因便帶著皓寧回了自己的院子。
皓寧已經跟彤玉說好,今天再涵因這里睡下。彤玉便派小丫頭拿來了一應的用度。
姐妹兩個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你后來又見到他沒有?”涵因直奔主題。
皓寧卻害羞起來:“你說誰呀。”
“你這小丫頭,還跟我裝糊涂。”涵因擰了擰她的臉蛋,“好好好,就當我什么都沒說。”轉身閉了眼睛。
皓寧一骨碌爬起來,推了推涵因:“好姐姐,別生氣呀,我不跟你說跟誰說呀。”
涵因這才轉過身:“那你可得老實交代,不準耍滑頭。”
“嗯。”皓寧紅著臉應道:“在上陽宮還見過一次。后來母親進宮,我就跟著一起回洛陽別館了。在之后就沒見了。”
小丫頭滿臉盡是惆悵的神色。
“他家來提過親么?”涵因小心的看著皓寧的表情。
“嗯。”皓寧聲如蚊吶,臉上放出歡喜的光彩,隨即又是一臉憂愁:“只是太子薨逝,這事便放下了。”
“舅舅、舅母跟你提過了么?”
皓寧搖搖頭:“是大哥悄悄告訴我的,他跟高公子很是要好,因此知道。”
“軒哥哥知道?他怎么說?”涵因倒很驚奇皓軒的態度。
“大哥說高公子很有才華,品性高潔,是難得的好……好夫婿。”說完這話,皓寧便把臉埋再杯子里面,半天沒出來。
過了一會,皓寧把腦袋露了半個出來,問道:“涵姐姐,你說這事能成么。”
涵因看著她的樣子,心里升起一陣憐惜,這些世家的女子,成日錦衣玉食,卻還是掌握不了命運,勉力一笑:“姻緣是天定的,別想那么多了,睡吧。”
皓寧點點頭,打了個哈欠,一會兒便酣然入夢了。
涵因披上衣服,走到火盆邊上攏了攏火。
次日,便有太監來傳宮中旨意,因涵因照顧泰王有功,賞賜玉如意一柄,紅珊瑚串珠兩串,蜀錦一匹。下人見涵因受到了宮里的賞識,越發巴結起來。
涵因并不在意,待人如常。
徐媽媽忽然過來,說大太太請她過去。
“正等著你呢,快來。”大太太對她的態度倒并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溫不火,一見她進來,便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舅母有什么吩咐。”
大太太指著小幾上放著的幾張紙,說道:“你二叔補了工部郎中,一家已經到了長安,已經把沛國公府收拾了出來住下了,這是過年的禮帖。我想著這過年了,你這個做晚輩的理當去拜見一下吧。”
“二叔已經到長安了?”涵因問道。
“是啊,前些天過來拜會你舅舅,那幾天你還在宮里沒回來。”
從外省到長安來,自然是要過來拜會靖國公的,但是大太太卻沒提涵因的兩個兄弟,他們看樣子不知道沛國公來訪的事。
涵因問道:“那我兩個哥哥呢。”
大太太眼神閃爍了一下,笑道,“他們外頭男人的事,你一個女孩子家就不要過問了。總之,有你舅舅給你做主呢。”
涵因知道問也問不出什么結果,“既然二叔到了長安,我們理應是要去拜會的。”
她謝了大太太,便告退了。
一出院門,迎面正好撞上了徐媽媽,“姑娘好,這幾月未見,氣色越發好了。”
“媽媽事忙,也不去我那里喝杯茶。”
“姑娘剛從宮里回來,忙亂著,老奴哪里敢打擾。”徐媽媽陪著笑。
涵因挑挑眉,說道:“太皇太后娘娘賜了幾匹緞子,我看那花樣新鮮,竟不知是什么,媽媽見老了東西的,幫我長長眼。”
“老奴眼皮子淺,倒是這些年跟著太太見了些東西,姑娘若不嫌棄,我就去看看。”徐媽媽便跟著涵因去了。
涵因叫祈月拿出那塊蕭翼賺蘭亭圖,“媽媽看這是什么。”
徐媽媽見那織物質地細密,花樣繁復,又用手摸了摸:“哎呦,我的姑娘,這可是了不得的東西,這叫重錦,從畫心到寶相花裝飾的幅邊及上下裱首和綬帶,均是通幅長跑梭所織,在牙色地子上用大紅、木紅、深藍、黛色、月白、葵黃、鵝黃、米黃、墨綠、石青、玉色、玄色、白色、茄紫、雪灰,共十五把長織梭織出各色人物,更難得的是織出這人物的神情態度,仿佛活了一般。這怎么也得一個技藝精湛的織匠帶著三四個熟練織工費得一二年功夫才可得。呵呵,姑娘別笑話,我自小娘家是開織作坊的,這種織品我家里就出過,還做過貢品。”
“媽媽好眼力,這是太皇太后賞我的。媽媽既生在江南,怎的坐了大太太的陪房?”涵因好奇的問。
“那年我家發水,爹爹沒了,我娘帶著我去太原投奔舅舅,可是舅舅一家已經搬走了。我和我娘就到了我們姑娘的娘家,我就一直跟著姑娘,后來嫁給我們當家的。又做了陪房跟著我們姑娘到了這府里,這也有二十年了。說句沒羞臊的話,別看老奴技藝生疏了,但眼力還在,這些年太太的東西還是我來掌眼呢。”徐媽媽臉上微微帶著些得色。
涵因試探著問道:“媽媽可對梭兒、巧兒這兩個名字有印象。”
“姑娘打哪聽說的這個名字。”徐媽媽的語氣忽的有些急切。
“有人讓我幫著打聽這兩個名字,是一對姐妹,也是蘇州人士,家里也是作織工的,小時候和家人失散了。我想著媽媽是蘇州人,又是在這個行當的,許是聽過這名字,因此跟媽媽這里問一問。”
徐媽媽驟然抓住了涵因的手:“老奴的名字就叫巧兒,我有一個姐姐便叫梭兒,小時候她就被選到宮里了。后來我家遭難,再也沒了她的消息。這些年也試著使人在宮中打探,卻毫無音信。姑娘若是有消息,可千萬別瞞我。”
這真是意外之喜,徐媽媽的身世闔府都知道,涵因只是想同一個行當又是同一個地方的人,多少會有些消息,于是才試著打聽。聽徐媽媽如此說,涵因心里直道好巧,問道:“媽媽可有事物證實自己的身份?”涵因生性謹慎,并不先透露消息。
徐媽媽從領口摸出一個織錦的香袋,從里面淘出一塊玉牌:“當年我家殷實,父親給我們姐妹一人配了一塊玉牌,上面刻著我倆的名字,還特特找寒山寺的高僧開了光。”
涵因接過玉牌一看,果然上面刻著巧兒兩個字:“媽媽可別怨我多事,只是宮里頭諸多忌諱,沒有幾分把握,也不敢擔這等干系。因此少不得問清楚些。”
“老奴明白,姑娘下次進宮的時候,把這個帶進去,讓那人看看。”
“媽媽這東西看來是從不離身的,我拿著也不方便,我再去的時候媽媽再給我吧。只是,媽媽莫要抱太高期望才是。”
“姑娘放心,我省得。”徐媽媽把玉牌放好,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
“過年這些天要去訪二叔家,李家的姑娘發來帖子,也少不得要去一趟的。進宮參見太皇太后娘娘,只怕要過了年了。”
徐媽媽一聽這話,思度了一下:“親家叔老爺前些日子來過了,老身沒看到情形,不過親家嬸太太來見大太太,大太太提了幾次姑娘兄妹入鄭氏族譜的事情,嬸太太卻沒答話,最后說急了,只說姑娘年紀小,還不到想這個的時候。晚間,老爺回來生了好大氣,說鄭家現在連崔家的帳都不買,不過姑娘畢竟是老爺的外甥女,老爺必定是要為姑娘做主的。呵呵,老爺和太太是真心為姑娘好,姑娘便是以后有什么不如意的,老爺和太太會為姑娘做主。”
“多謝媽媽留意,媽媽待涵因的好,涵因記在心里。舅舅、舅母這些年為涵因操的心,涵因怎會不知呢。”
涵因和徐媽媽又閑聊一會,徐媽媽方告辭走了。
祈月端了一盤子蜜餞從隔間走進來:“徐媽媽把大太太的事告訴姑娘,難道不怕擔干系么。”
“你沒聽她話里的意思么,便是我有什么不好,也別怪在舅舅、舅母頭上。這話就算不是舅母授意的,也必是默許了。只是她趁機說了出來又賣我個好罷了。”涵因撿了個蜜餞含在嘴里。
祈月看著自家的姑娘,嘆了一口氣:“姑娘還沒及笄,想得比那管家娘子還多些。”
“你和慕云在已經替我分擔不少了,還是回家好。”涵因想起關在毓福宮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形,心里有些感嘆。
“姑娘放心,不管姑娘今后是什么去處,我和慕云都會陪著姑娘的。”祈月感受到涵因的情緒,也微微有些動容。
涵因忽的笑了:“你別擔心,就算他滎陽鄭氏不要我們兄妹,我也自有一番道理。”
祈月看到涵因眸子里驟然迸發出來的光彩,不由有些失神:“姑娘,你說不上是哪里變了。”
涵因的笑容又變得清澈,目光也恢復了溫柔平和,“傻丫頭,別胡思亂想,去給我尋一卷麻線、一枚大針。”
“姑娘要裝幀書冊么,上次大公子帶給姑娘兩張羅紋灑金紙,豈不正好用。”
“那倒不必,也不是什么要緊的書,不過是有些書頁掉下來了,重新釘一釘就行了,不用換什么封皮。那紙還是留著吧。哦,對了,過年瑣碎事多,你和慕云這些天就專門打點那些事吧,不用值夜了,叫盼晴給我上夜吧。”祈月知道姑娘這么做必然有什么緣故,也不多問,不一會兒取了東西來。
涵因把幾個丫頭都支走,把那本名冊取出來,床褥是新換的,名冊壓在最下面,慕云是不會那么快換這一層的,因此在這里放著,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人發現。
她把名冊拆散,將原封面扔到火盆子里燒了,從架子上拿了幾本日常看的書拆開,將名冊中的紙拆散了,勻了幾份,打散了混在這幾本書的書頁里,重新裝訂上,把這些書分散著插到書架子的角落里,最后一本看了看,是一本老子,這里面只夾了一張紙,卻是正本名冊中最重要的東西,是早在除掉太后時,那些人追隨她的憑證,那時候,為了讓彼此不敢輕易背叛,他們簽上自己的名字,并且沾著自己的血按了手印。名冊只能知道什么人是長公主的同黨,這份血手印的契約才是真正要命的東西。
涵因想了想,把書帶進了臥房,和桌上隨手放的鬼谷子淮南子疊在一堆,便絲毫不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