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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平日里是個溫文爾雅的人,雖然這幾年愈發不愛說笑,但對下人很是寬厚平和,羅媽媽從來沒見過他發這么大火,一句話也不敢多問,忙指揮著下面人去辦事。心里頭卻在嘀咕:四姑娘在院子里頭不知道對老爺說了什么,老爺那火本來是沖著夫人的,夫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怎地兩三下又沖著姨娘了,別看這夫人年紀輕輕,卻著實不簡單。搖搖頭,出了屋子,對那些沖著屋里探頭探腦的人罵道:“在這戳著干什么,還不快去干活!”
此刻李湛已經平靜了下來,只是臉色沉的嚇人。涵因叫丫鬟婆子們都出去,自己安安靜靜的陪在一邊。過了許久,太陽已經西沉了,李湛的臉色方漸漸緩了下來。
他對涵因是有些內疚的,畢竟開始他根本沒問清緣由,就沖她發了火,拉住她的手說道:“這次多虧夫人仔細,要不然,還不知道會闖下多大的禍事來。”那時的男人沒有向女子道歉的,李湛這么說便是主動退一步,緩和兩人之間緊張關系。
涵因在此事上占了優勢,知道沒必要得理不饒人,只笑道:“內宅的事,夫君一個大男人家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既然我做了這里的女主人,自然要替夫君管好院子里頭的事。”
這話雖體貼,卻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李湛也聽得出涵因的話里面隱隱有責怪他插手內宅的意思。
這話似是一句平常的抱怨,涵因卻存著試探之意,按照常理,作為一個合格的丈夫,此時大約會說幾聲安慰的話,再保證一遍內宅的事情全權交給夫人,這事就此過去。如果李湛顧念賀蘭氏的情誼。那么他會再哄哄妻子,之后趁機為賀蘭氏說幾句情。如果他以仕途為重,一定會狠心處置掉賀蘭氏。
賀蘭氏根本不是重點,一個妾室,再能折騰,也翻不了天,關鍵是李湛,她要根據李湛的性格和態度決定如何掌控這個家。涵因此次鬧出這樣的動靜來,為的就是看看李湛的底線在哪里,處事態度又是怎樣的。好調整與李湛的相處模式,對李湛這種人,她必須要多加小心。
然而出乎涵因的預料。李湛的反應卻并非上述任何一種,他思索良久,忽然起身,拉住涵因的手,說道:“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涵因一愣,坐著沒有動:“夫君,現在最主要的事情是把這件事處理好吧,何況……”
“要先把我們兩個之間的事處理好,才能去應對外人,你說對嗎。”李湛對她一笑。目光閃著灼灼的光彩,似乎要照透她的眼底。
涵因下意識回避他的目光,卻不妨被他一拉而起。李湛牽著這她的手,避開丫鬟婆子,兩個人從正屋的后門離開,沿著回廊一拐,沿著后花園的池塘走了一段。又穿過一片竹林間的小徑,來到了府中東北角的一幢小樓。
這是是李湛兒時的學習之所。如今做了李湛的內書房,平時是不讓人進的,她嫁過來之后只跟著管家四處看看的時候,從這里路過,并沒有進去。
這是一個二層的小樓,掩映在竹海之中,樓上并無雕飾彩畫,窗子也是最簡單的直棱窗,門上吊著一塊匾,與其說是匾,不如說是一塊普通的木板,上面飛龍走鳳的三個大字“三余閣”,字寫得頗有氣象。
涵因問道:“這閣的名字是否出自董遇?”
李湛一笑:“夫人博學,《魏略》里面說,三國大儒董遇不肯教來向他求學的人,對那些人說:想要學會一本書‘必當先讀百遍’,又說:‘讀書百遍,其義自見。’求學的人問:可是沒有時間啊。董遇說:‘當以三余。’這些人就問‘三余’的意思,董遇說:‘冬者歲之余,夜者日之余,陰雨者時之余也。’這就是“三余”的意思。這匾是父親大人親提,意思便是督促我抓緊時間學習。”
都說老唐國公生性謹小慎微,如今看到他的字,才知道這人必是心中有大溝壑之人。
李湛打開門,里面卻沒有生火,一股冷颼颼的氣息夾著書籍紙張的味道撲面而來:“父親不讓生火,為的是讓我們時時警醒,不能貪圖安逸。”
他關上門,把外面的冷風關在外面,涵因卻并沒有覺得好多少。
樓有三層,最上面是閣樓,李湛帶著涵因徑自走上了閣樓,閣樓西面的小窗,越過竹林,可以一直看到池塘。時值黃昏,西斜的日頭將緋色的余暉灑落在水面,和漫天的霞光輝映,深深淺淺的黃與紅交織成一幅絢麗的畫卷,周圍靜靜的,只有風捎過竹林的沙沙聲,為這里平添了幾分蕭索。
“我小時候最是淘氣不過的,每次闖了禍,怕挨打,就會躲到這里。等哥哥給我說了情再出來。”李湛笑著,似乎想起許多往事。
“人都說唐國公李湛最是沉穩,難道夫君也有淘氣的時候嗎?”涵因瞧著李湛,似乎想在他臉上找到淘氣小孩的痕跡。
李湛笑道:“家里的孩子,數我最淘氣,今天趕雞,明日斗狗,在學里捉弄老師,哪樣都是我帶頭。恐怕你想不到吧。”
“怎么看,夫君也不像那樣的人。”
“我十四歲那年,忽然有一天,他們跟我說,往后我就是最長的嫡子,往后要像大哥那樣成為兄弟們的表率,我才意識到,哥哥再也不會保護我了,那天,我在這里坐了整天,第二天,我就悄悄帶了東西,投了西北大軍。”他的聲音中帶著感傷。
涵因一愣,一直以來都以為是老唐國公為了培養李湛,把他送到薛進那里的,卻不知道有這樣的緣故。
李湛沒有注意涵因的表情,而是陷入回憶中,接著說:“我去從軍,是因為我一直接受不了自己將要承擔家族的責任,之前。我一直認為那是大哥的事情,我這輩子只要吃好喝好便行了。父親去世的時候,我也在這里坐了一整天,才接受了這個現實。這些年,我一直不敢來這里,也不讓別人動這里,今天,是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一次上來。”從那以后,他才真正的肩負起這個擔子。
涵因想到。李湛走到如今這步,有大半是自己所害,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李湛握著涵因的手笑道:“我今天帶你來這里。告訴你我的事,是希望我們夫妻間能相互坦誠。之前的時候,在家事上對夫人有所隱瞞,這是我先有錯,我想夫人往后若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說,而不必像今日這樣,費如此多的思量。”
李湛毫不客氣的戳穿了她的意圖,雖然是私下跟她說,也難免覺得氣悶,她盡量保持著笑容。不讓臉沉下來:“那么夫君想要告訴妾身什么呢。”
“我要告訴你的,你不都已經派人查到了么,我給了賀蘭氏一個莊子。為的是讓她安心管家,之前我沒有告訴你,我怕你多心,解釋起來太麻煩,就沒有說。這件事是我不對。”李湛的聲音轉冷:“其實,這件事你大可直接來問我。不必悄悄遣人去查。往后這些事,我也不會避著你。”
涵因的目光沉了沉,這算是警告么,她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明白老爺的意思了,以后會按您說的辦。”
她那深潭般的眸子露出些嘲諷,馬上變消失了,心底卻在不住的冷笑:“原來跟他說這么多,就是為了給自己一個警告,莫要在他的眼皮子下面做小動作,看似相互坦誠,實際上他不過把從前的過往兜出來,沒有多交代一句他現在的秘密,賀蘭氏的莊子是她自己查出來的,李湛不過是抵賴不掉承認了而已,現在卻要求自己無所隱瞞。好一招偷梁換柱、又拉又打,李湛,你用這種手段來對付我,真的把我當做十幾歲的小女孩來糊弄。”但她終究要跟他過日子的,她還不想跟他決裂,撕破臉對她絕對沒有好處。
她把心頭升起的惱火略壓了壓,還是要怪自己,李湛那種真誠的語氣,觸動了她的心事,她竟然在那一瞬間真的以為他待自己與眾不同,讓他之后的話顯得格外刺耳。
李湛是十八歲就能想出毒計來逼退長公主的人,自己竟會對這樣的人產生錯覺,以為他會有什么真心,看來自己這些日子真是過得太安逸了,竟然這么輕易的就動搖了對他的看法。想到這里,涵因將笑容調整的更加親切和煦:“天晚了,老爺,想必再不回去,下人們要到處找了。若是驚動了母親,就更不該了。我們這就走吧。”
說罷,便要下樓。
李湛卻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懷里,捏住她的下頜,把她的臉抬到眼前,盯著他的眼睛,語氣愈發低沉:“夠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涵因聽他如此說,剛剛壓下去的惱怒又躥了上來,干脆也不再掩藏目光中的冷意,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明白老爺的意思。”
“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李湛眉頭微微皺起,在他成熟而俊朗的顏面上,勾勒出動人心魄的線條:“你從嫁給我到現在一直帶著這副賢妻的面具,你不嫌累,我也夠了,你到底想怎么樣,不如明說。”
涵因被他捏得生疼,早就失去了耐性,現在被他的言語一激,心中那股邪火再壓不住,她也索性不再裝什么平靜淡然,冷笑道:“沒錯,我就是戴著面具過日子的人,夫君現在才知道,不覺得太晚了些么,現在我又被誥封了,這個戲不想演也要演,其實夫君又何必如此呢,之前我們在正屋那場夫明妻賢的戲碼不是很好么,現在你跟我回去,好歹把這出戲演完。你放心,作為一個‘賢妻’我不會把你的小妾怎么樣的。”
李湛抓著涵因的手漸漸松開,后退了一步,依在閣樓的窗子上,勾起一道玩味的笑容,仿佛欣賞自己的作品一樣看著涵因:“這回終于是真生氣了吧,不枉我花了這么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