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鳩摩羅什寺是涼州最大的寺院,這座寺廟從前秦起已經存在于這里,龜茲高僧鳩摩羅什曾在這里講經弘法,后來他翻譯了很多佛教典籍,臨終前發下宏愿:若是他所傳的經典沒有錯誤,焚身之后舌頭不要燒壞。果然在他圓寂之后,依佛制焚身,唯有舌頭完好無損,后人便在這里建了舌舍利塔供奉他的舌頭舍利。
現在鳩摩羅什寺已經成了隴西最富盛名的佛寺,這里高僧云集,除了從全國其他地方專程來學習佛法的僧人,還有許多來自天竺、龜茲、吐蕃、突厥的僧人。
鳩摩羅什寺香火旺盛,每隔一段時間還會舉辦規模盛大的法會。這里從來不會因為某個貴人將普通的香客擋在門外,最多就是給貴人們單開一個側門以供出入,準備一間清凈的精舍,住持會來見見貴客。至于拜佛,則還是要跟一般的香客在一起,所謂眾生平等。
寺廟在姑臧縣城的中心,從刺史府出來往南走,過幾個街坊一拐彎就到了。鳩摩羅什寺廟門前,是姑臧縣里最繁華的市集。
本來姑臧縣也是有專門的市集位置,后來隨著坊墻被拆除,南來北往的客商和做小生意的攤販很快將主要干道兩側都占據了。
鳩摩羅什寺來往的香客眾多,這里自然吸引了大批的商販們沿路兩側擺攤做生意。賣各種胭脂水粉的,賣小首飾的,賣小吃的,賣香燭的,賣各色西域小玩意的,從上午開始就滿滿的占了整條街。
沁雪身子已經好了,兩天前就開始回到主屋重新伺候涵因了。今天也跟著涵因一起到寺里祈福。自從到了這條街上,她就悄悄的掀起車窗簾子來往外看。眼睛就一直沒有停,一邊看,還一邊叫祈月:“你看那是什么湯餅,我竟從沒見過這種做法。”
祈月笑道:“你這丫頭啊,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那肚子才剛好了多久,又惦記上吃的了。”
“哎呦,好姐姐,我這幾天,從早到晚吃的全是粥和一點腌菜。嘴里都快淡出水來了。我保證這次絕不多吃,就嘗那么一點點。”沁雪笑嘻嘻的撒著嬌,郎中讓這兩天吃清淡的。她覺得比拉肚子還要痛苦。
“等從寺里出來了,再讓你好好吃。來拜佛,還滿腦子都是口腹之欲,這是對佛祖不敬。”涵因看沁雪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樣子,笑著教訓道。
沁雪只好撤回了目光。耷拉下腦袋,說了聲:“是,夫人。”
一旁的紫鳶笑道:“其實鳩摩羅什寺里的齋飯最是好吃的,在全涼州都是出名的,廟里伙房的師傅們能把素齋做成各種口味,這可是姑臧一絕呢。一定要嘗嘗。”
沁雪的眼睛又亮了起來,抓著紫鳶的手,問道:“真的么。太好了!”
涵因也一直將車窗簾子的一角掀起,觀察的外面,不過卻是在看這里有多少乞丐,的確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乞丐。
說著,車拐到了鳩摩羅什寺為貴客門單開的門。車夫下車通報,門打開。馬車行了進去,一直到一個清凈的小院子外面才停下來。
涵因在這里稍事休息,才去禮佛。雖然拜佛跟眾人都在一起,不過接待的小和尚會先讓其他香客在一邊稍等,請她們先進大殿,以免有人驚擾刺史夫人。涵因沿各殿逐一參拜,為遠在長安的兩個孩子祈福,又給寺院捐了供奉。
到了中午,便在精舍里面休息,等著廟里的素齋。
這時忽然有旁邊屋子的人派仆役遞上名刺,涵因一看,竟然是李家三房的夫人,涵因看了紫鳶一眼,把名刺遞給她,笑問道:“這位夫人可是你原來的主家。”
紫鳶接過來一看,臉色登時變得慘白,看了涵因一眼,點點頭:“沒錯,正是原先的主家的夫人。”
涵因笑道:“既然是姑臧本家的夫人,那我便見上一見吧。祈月,你去請夫人過來一坐。”
紫鳶忽然跪下說道:“夫人,請容奴婢回避。”
涵因端著茶,看她臉上惶恐的表情不似作偽,知道這其中必然有什么緣故,現在也不是細問的時候,垂目想了想,方說道:“也罷了,你先去院子里頭散散吧,順便去看看齋飯什么時候弄好。”
紫鳶謝過涵因,急忙忙的退了出去,動作也失去了往常從容。
祈月按下自己的好奇,去隔壁屋子把李家三房的大少夫人請過來。這位少夫人姓崔,正是清河崔氏長房的嫡女,去年剛從清河老家嫁到這邊來。崔氏是個容貌俏麗的女子,眼睛不大,卻很明亮,笑起來雙眼彎彎,還露出一顆可愛的虎牙,聲音清脆悅耳,又恰到好處的帶了三分嬌氣,既不過分剛硬,又不會讓人覺得柔弱得做作。
因涵因有誥命在身,因此這位崔氏給她行禮,她則頷首算是回禮。兩人份賓主落了座,祈月重新上了茶。
崔氏先笑道:“早就聽說新姑臧刺史和夫人都是自家親戚,是一直無緣拜會,今天總算得見了。”之后沒等涵因接話,又先說到:“哎呀,這就攀起親戚來了,夫人不會覺得奴家唐突吧。”她笑盈盈的說道,語氣輕快,明明是套近乎的話,卻讓她說得并無諂媚之意,并不讓人生厭。
涵因笑道:“我們崔盧李鄭王五家,累世聯姻,出不了五服必然能找到親戚,你說這話又怎么算唐突。”
“那說句得寸進尺的話……不知夫人可介意與奴家姐妹相稱。”崔氏眨眨眼睛,看著涵因,一臉讓人不容拒絕的可愛神情。
涵因笑道:“這自然是應該的。敢問少夫人年庚?”
“奴家虛度十六年。單名緲,小字如君。”崔氏笑著答道。
兩人序了齒,互通了姓名,涵因笑道:“既然我比你虛長兩歲,那我就稱你一句如妹妹了。”
“涵姐姐客氣,奴家從河北來此剛剛一年,也是人生地不熟,姐姐若不嫌棄,妹妹往后可就要厚顏去府上叨擾了。”這是很明顯的拉關系的套路,崔如君可親的笑容讓人一點也不覺得討厭。
涵因點頭笑道:“歡迎之至,隨時恭候妹妹大駕。”
“多謝姐姐。”崔如君又問:“不知姐姐今天來廟里求什么?”
“我初來乍到,自然是要拜拜這里的神佛,祈求老爺在任上順順利利,妹妹呢?”涵因反問。
“今天來為我的孩兒求個寄名符。”崔如君笑道。
“哦,妹妹已經有了麟兒了?不知是小公子還是小姑娘?”涵因沒想到這個崔如君剛剛過門一年就有了孩子。
“是個男孩,就是太調皮了。”崔如君說起自己的兒子,臉上都帶著自豪:“只是今天是過來選日子的,沒把他帶來。”
“那下次我一定要看看……”
兩人在屋里聊得熱絡,那邊紫鳶出了門,走到院子里面,卻正巧迎面撞上一個人。
她跟那個人正好打了個照面,便是一驚,忙低下頭,快步從旁邊的岔道走了。
那人也是一愣,見她要走,左右看看見此時庭院中無人,忙快走幾步追了上去,說道:“寶簪,你不是寶簪么。”
紫鳶走得更快,那人緊跑兩步,身子一側,擋在她的面前,看著她說道:“寶簪,我知道是你,為什么要跑呢。”
紫鳶停了下來,看著那人,臉上露出哀傷的表情:“大公子請回吧,奴婢不叫寶簪,奴婢是刺史夫人的丫頭,叫紫鳶。”
原來這人正是紫鳶前主人,李家三房的大公子李諾,他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是這個時代標準的美男子。
見紫鳶這樣說,低下了頭,說道:“我知道你還在怪我,怪我太狠心,就讓你……”
“公子別說了。”紫鳶雙眼含淚,說道:“這都是奴婢的命,奴婢本來就不該癡心妄想……哎,罷了,多說無益,公子請回吧。奴婢也要回去伺候我家夫人了。”說罷又要往回走。
李諾橫跨一步,堵住她的去路,看著她:“其實我只想知道,這些日子,你過的怎么樣。”
“奴婢很好,不勞公子掛心。”紫鳶低著頭,又往旁邊挪了一步。
“我聽說你嫁給了許富貴……我沒想到你家里竟然會把你嫁給那種人……要不然的話……”李諾滿面愧疚。
“公子若是知道的話,還會那樣做么?”紫鳶看著他,眼神中滿是哀怨,卻又帶著些許期待。
李諾一陣語塞,紫鳶見他這樣,垂下眼簾,眼中的光芒黯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我就知道……是奴婢太傻了……到現在還……”
李諾拉住她說道:“寶簪,是我對不住你……”
“公子莫要說了,奴婢要回去了。”紫鳶用力甩開他的手,垂著頭轉身往回走。
“我……想你,孩子也想他的親娘……”李諾見她要走,口不擇言。
紫鳶聽到這話,渾身就是一抖,咬了咬牙方說道:“小公子的親娘自然是夫人。”這個“親”字咬得重重的,仿佛千鈞一般。
“那你就算不想我,難道你不想念孩子嗎?”李諾聲音也有些顫抖。
“小公子自然有太夫人、夫人悉心撫養,奴婢卑賤之人,在佛祖面前為公子和小公子祈福也便足夠了。”紫鳶別過頭,用力忍住自己的淚水。
李諾急急跟上兩步,說道:“寶簪,你耐心等待,我終會找機會把你接回去的。”
紫鳶的腳步頓了頓,加快腳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