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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天色蒙蒙亮,金鑾寶殿上的巨大夜明珠輝映著滿殿的燭火,殿中巨大的柱子投下交錯的陰影,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看著下面群臣的表情在光影交錯之間晦暗不明,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有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既有高高在上統御人間的自傲,又有無處著力的不安。
如何對待李湛,是皇帝很糾結的事情,他并不認為李湛想要反他,開始李湛的權力也他給予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湛在隴右的影響力越來越大,這讓他很不舒服,尤其是事情并不是都按照他的想象發展。
李湛滅掉麴家這件事,皇帝并是為麴氏一族感到痛惜,甚至覺得麴家活該,敢造反就應該滅族,可李湛不經過朝廷直接把人都斬了,這讓皇帝感到自己的權威受損,而且如果趁機把李湛調回長安,那個讓他如鯁在喉的“武威郡”,也就是可以趁機恢復到從前了。
李湛的上疏言辭頗為懇切,大意是這一年來,不少地方的賊人借著天災妄圖謀逆作亂,為了皇上的江山穩固,必須明正典刑,震懾宵小。他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而且,他剛剛坐上武威郡都督,正是應該安撫當地,提高聲望的時候,雖然麴家謀逆誅族符合律法,但法理不外乎人情,這個時代已經很少有把全族全部連坐的事情了。李湛這么做可以說是大失民心,甚至之前抵抗外族的好名聲都會損失不少。
也許……他是自污,表明自己沒有謀反之心……這樣一想,皇帝又不想把李湛輕易拿下去了,畢竟李湛這個武威郡都督是自己剛剛封的,還沒過兩個月呢,因為這件事拿下,豈不是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若是邊地戰事再起,因為抽掉兵力補充天武軍而實力大減的西北大軍,再倉促換將,還能否肩負得起抵抗突厥人和吐蕃人的重任呢。更何況一個有把柄的李湛還是比那些關系層層疊疊的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員要好一些吧。皇帝想起可以任州刺史的候選名單,心里并不滿意。
諸多的考量糾結在心里,讓皇帝猶豫不決。
昨天私下里問劉公公的意見,劉公公依舊打著哈哈,只是笑道:“李湛還是為皇上辦了不少實事的。”
今天到了大殿之上,皇帝依然猶豫,下面御史上下嘴皮翻飛。他幾乎沒有聽到,最終問到了王通,隨著晉王開府。王通又任給事中,他在朝中的影響力也與日俱增,他是李湛的對頭,應該死咬住李湛不放吧,皇帝本來以為他會主動要求調查李湛。卻沒想到他一直沉默著,于是皇帝主動問了他。
王通出列,向皇帝啟奏道:“臣以為,李湛雖有濫用職權之嫌,但麴氏伙同天圣教謀逆作亂,還與吐蕃、突厥勾結里通外賊。實乃十惡不赦,罪無可恕。臣以為李湛嚴懲逆賊,并無不妥。若是朝廷因此事作出處罰。難免讓賊人生出輕慢之心。”
此話一出,莫說皇帝,滿朝文武都安靜了下來,眼光齊刷刷的看向王通,這人按理說是反對李湛最堅決的。怎么忽然轉了舵。陸憲也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又耷拉下眼皮。
皇帝一皺眉頭。心里升起若干疑問,難道王通跟李湛合作了?尤未想完,只聽王通又說道:“不過李湛用刑急峻,不能安撫百姓,臣認為,應予監軍郭懷安加使持節,賜旌節,行督導節制之責。”
李湛最初是以涼州刺史兼兵馬使去涼州管理軍政的,因為當時他的官品不夠,因此加使持節之號,后來成了涼州都督是從三品,便不加使持節之號了,再之后成為武威郡都督,這是正三品中都督,而三州之地應該是大都督的權限,因此加持節稱號,并不實授旌節。而郭懷安是太監,加了使持節并實際授予旌節在權職上就可以節制李湛了,除非李湛真的反,否則郭懷安可以憑借圣旨隨時解除他的職務。
皇帝一聽,眼里便放了光,真想立刻就夸他說的對,當然他還是忍住了,正襟危坐的沉吟了半餉,看向尚未發表意見的幾位宰相,問道:“你們怎么看。”
陸憲說道:“李湛此事處置有些偏頗,但也是忠心為國,如今河北逆賊猖狂,皇上若是處置李湛,也許會寒了討逆官員還有受逆賊侵害的百姓之心,我看王給事的處置方法的確是老成謀國之策。”
另外幾個人也表示同意,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
王通回到自家的宅院,早有幕僚等在里面,他們也已經聽說了今天廷議的結果,為王通的做法表示不解:“主公,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就趁這次機會給李湛致命一擊,讓泰王再無問鼎儲位的機會,怎么……”
這幾個人都是王通的心腹,王通也沒有什么要瞞他們的,從衣袋里掏出那封信,往桌子上一放,疲憊的說道:“你們看看吧。”
那信上只有幾個字:“吾與麴公子已陷武威郡都督府大牢。”信上印著一個章,眾人便都認得,這是王家商隊大管事的私章,雖說這人明面上是商隊管事,但他們都知道這位管事是王通的重要心腹。
幕僚們抽了一口冷氣:“咱們對麴家的動作已經被李湛知悉了……”
此時,他和麴公子一起被李湛抓住,送出這封信,那就是李湛的意思,這是一個裸的威脅,李湛很清楚的告訴王通,如果他想要借此機會整倒自己,那李湛就要把這件案子直接牽連到王家,就算到時候整不倒王通,皇帝也會懷疑王家,到時候,晉王也會被拖下水,一樣也別想爭儲了。
便是王通再想搞垮李湛,涉及這件事,也不敢輕舉妄動,把李湛逼急了,自己也要惹上一身騷,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這件事情謀劃已久,卻功虧一簣,他實在不甘心,連拍幾下著桌子,發泄著自己的郁悶之情:“那個笨蛋!辦個事都辦不利索!”他原本以為大亂剛剛結束,李湛才接手金城縣,況且金城縣是麴家的天下,這點小動作沒那么容易被發現,等到李湛察覺已經晚了,誰知道竟被抓了個正著。現在李湛以此作為籌碼,讓他不敢輕舉妄動,反倒要幫著李湛說話,這口氣悶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出去。
幕僚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勸好,只能默默的站在一邊,等他氣稍平方說道:“主公也不必太過懊惱,畢竟皇上也同意讓郭懷安節制李湛,這樣李湛會收斂不少。”
“哼,有什么用,那個郭懷安恐怕早就和李湛沆瀣一氣了。那些太監,哪個不貪錢。只是埋下這一手,可以防著李湛做大,我們徐徐圖之,等皇上對李湛起了疑心,憑郭懷安就可以一舉拿下他,郭懷安也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到時候除非李湛真的敢反朝廷。否則就得乖乖束手就擒。他可沒有柳相在朝中替他頂著。”王通對自己臨時想起的應對還是很滿意的,郭懷安已經在西北軍中有了聲望,加上使持節,是能夠震懾住大軍的,這跟當初領了個圣旨就跑到西北大軍去拿秦越的李順全可不一樣。
幕僚們拍著馬匹:“主公急智,我等佩服,其實主公也不必如此介懷,反過來想想,留著李湛也好,晉王這些年愈發有人主之氣度,皇上春秋鼎盛,難免……呵呵,即便沒有泰王,也有梁王,若是李明哲回到朝中,豈不是更棘手?”
王通點點頭:“也有道理。”現在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涼州的天氣愈發冷了,涵因讓早早的把地火升起來,令辰正值淘氣的年齡,在地上爬來滾去,她倒是不怕孩子弄的渾身臟,就怕地上涼,凍著關節。
李湛一進來就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對涵因笑道:“王通果然沒這個膽量,聽說他是反對查我最堅決的,哈哈。”
涵因已經聽說這件事了,笑道:“呵呵,為了晉王,他也不敢跟夫君拼啊,他想要把夫君搞垮還不是為了給晉王掃除障礙,可是如果晉王因此被皇上懷疑,豈不是舍本逐末了。”隨即,又嘆了一口氣:“不過,他建議皇上給郭懷安加了使持節,又實賜了旌節,還是打壓了我一下。”
“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你領三州之地又握有大軍,皇上始終是不能放心的,有郭懷安在這也好。反正,太監貪錢,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另一重意思涵因沒說,等錢已經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那就只能解決他了。
李湛想了想又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次的事情,讓我覺得必須要派人專門打探消息,就像長公主設的內衛,皇上設的緝事府。我也要培養自己的人手,不能總靠著你的人誤打誤撞。”
涵因瞳仁一縮,忍住了想要把自己情報網絡交給李湛的沖動,他們夫妻感情再好,但終歸都是權力場中人,上輩子血的教訓告訴她,交出底牌的人最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