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書房中,太子臉色沉郁地坐在書桌后頭,唯一的聲音便只有翻動奏折以及伏案書寫的聲音,兩側垂手侍立的兩個太監俱是屏氣息聲,生怕一個不好又撩動了太子的怒火。自從趙王府的那場大火之后,朝野內外就完全亂了套。重臣們一個個告病不算,清流們也跟著上竄下跳,而最令人驚懼的則是趙王的反應。
那位北邊實力最強大的藩王之一,竟是憑著天子劍宣稱有密旨討伐秦藩,盡管至今只是大肆調動兵馬而不見真正動兵,但對于朝廷明旨號稱不奉詔,如今卻這般宣稱,無疑是在太子的臉上重重打了一巴掌。這些天來,東宮中動輒得咎的人越來越多,多到往日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露臉的好差事,如今卻成了人人畏之如虎的苦差事!
“太子殿下。”
當外頭傳來了一聲壓得極低的聲音時,那兩個伺候的太監迅速對視了一眼,最終把頭埋得更低,誰都不敢去提醒太子。就在昨日,一個在外頭給人通傳的內侍正好碰在太子的火頭上,結果被活活杖斃,這事情他們人人都記在心里,哪里敢觸這個霉頭幫腔?因而,哪怕外頭那一聲聲的太子殿下叫得心驚膽戰,但他們都當成沒聽見似的。
終于,書桌后頭的人突然猛地將手中筆重重一摔,竟是厲聲喝道:“又是什么糟心事!”
“回稟太子殿下,吏部尚書夏大人求見。”
盡管門外的那個聲音依舊是戰戰兢兢,但聽在太子耳中先是驚疑,隨即便是難以抑制的大喜。且不論夏守義為何進宮來見他,但只要人肯出來,便至少穩定了如今暗流洶涌的朝局!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即便二話不說大步走了出去。
“宣見議政殿!”
當太子在議政殿見了夏守義出來之后,他那這些天來一直都陰霾密布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哪怕是太子妃得知這個消息。也長長舒了一口大氣,更不要說近些日子別說分到恩澤,就連處心積慮送上各式補品都會被劈頭蓋臉痛斥一頓的其他妃妾了。然而,太子這樣的好心情卻并沒有持續多久。
盯著面前先頭辦砸了趙王府的事情。如今又信誓旦旦地說,嘉興公主此前見了一個身份不明的老乞丐,又命人將其送到化人場燒了的事,太子終于忍不住劈手砸東西的沖動,聲色俱厲地喝道:“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現在才稟報?”
顧振知道此前辦砸了趙王府的事,再加上如今太子逐步安插了不少心腹在各大京衛指揮使司中。對自己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倚重,因而他得知此事后第一時間便是趕往化人場,可得到的答復卻是公主府的人特意留著,眼看燒成飛灰之后方才回府復命,什么東西都沒能留下來,他頓時氣了個半死,又盯了公主府兩日卻沒有任何線索,他方才趕來稟報。
此時此刻被太子這么一訓斥。他不禁咬了咬牙,這才陪著笑臉說道:“太子殿下,臣也是想著仔仔細細查探明白方才稟報。十二公主素來并不是飛揚跋扈的人。斷然不會因為人得罪了她,而連死尸都要一塊毀了,分明是在隱藏什么,又或者是送去的不過是別人尸體,那人還藏在她府中!須知乾清宮管事牌子李忠可是到現在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你給孤閉嘴!”
喝止了越說越直白的顧振,想到嘉興公主算是顧振的大嫂,太子頓時對其更添幾分厭惡。然而,如今威寧侯的舊部乃是他手中最為善戰的軍馬,他還有需要顧振的地方,因而還是緩和了臉色后。淡淡地說道:“才燒了趙王府,就檢視公主府,你想讓孤被千夫所指么?夏守義好容易才肯站出來安撫人心,區區一個李忠誤不了大事。他就算曾經身上帶了什么,可掉到秦淮河中那一趟,他就是不死。身上帶的東西也必然泡湯!”
“可是……”
見太子冷冷擺了擺手,顧振咬了咬牙,終究還是不甘心,當即開口說道:“可那終究是心腹大患。倘若殿下覺得讓咱們的人動手容易引人懷疑,何不讓那些叛逆……須知殿下名分大義在手,只差最后一道關卡而已!若能借刀除掉這些人,異日也能少些麻煩!”
盡管太子對于韓國公那些舊黨亦是厭惡得很,顧振這提議最初讓他怦然心動,可想到京城如今需要的是穩定,而不是這種亂子,他皺了皺眉后便淡淡地說道:“不用了,孤自有主張,你不用再多言。”
眼看顧振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沮喪,行過禮后要退出去,太子卻又出聲叫住了他:“夏守義已經向孤表示了臣服之意。威寧侯的爵位,孤會給夏守義打招呼,回頭下旨讓吏部驗封司盡快讓你重新承襲,如此你走在人前也更有底氣些,你父親那些舊部亦會歡欣鼓舞。至于孤提過的那些錦衣衛舊部,你自己好好收攏了。錦衣衛不會重建,但這些人卻可以為你所用。記住,沒有明確證據的事,不要擺到孤面前來!”
盡管剛剛說一個條陳就被駁一個,這打擊實在是不少,可當太子說出了不日要賞還自己爵位,更是隱隱之中透露出讓自己領著舊日錦衣衛的意思,顧振立時喜出望外。他跟著赤忠等人摸爬滾打吃了不少苦頭,可他從來就沒想過上陣打仗!相比那些功勞,緊緊跟著異日天子,牢牢樹立作為心腹的地位,那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否則如同二叔武寧侯顧長風這般,打了勝仗回來還險些下獄,那還有什么意思?
拿到了重新裝裱好的旨意,當章晗和王凌小心翼翼回到了計嫂子的茶館之后,無不是異常振奮。密詔上頭言簡意賅地說太子悖逆不軌,今廢為庶人,分明是皇帝親筆,否則夏守義也不至于在令下人將那裝裱匠帶下去用飯之后就肅容整衣下拜。一想到莫大的兵災興許便會因此消解,王凌在痛喝了一氣茶之后,忍不住沖著章晗豎起了大拇指。
“大嫂你真是厲害,虧得你想到去找夏守義,讓他眼睜睜看著從這兩幅御筆之中揭出了如此密詔,如此就能不戰而成功了。”
“你也別夸我,即便如此,夏守義相信了,別人卻未必會相信。換句話說,盡管朝中不少人告病告老請求致仕,但相形之下占據整個京官的比例是多少?不到十分之一吧?這天下有的是投機之人,尤其是此前郁郁不得志的,只要太子肯用他們,還愁沒有人肯為其所用?若父王在此,拿著此物振臂一呼,興許還可能應者云集,可我們就只能讓人親眼看見才能拉攏一個夏守義,別人那兒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且,此物在宮中是否有存檔尚未可知。所以,我方才建言夏尚書出去做事,畢竟他在朝堂威望高,太子必定倚重。”
看見王凌滿臉的遺憾,顯然曾經思量過拿著此物去闖金殿的可能性,她不禁撲哧一笑,當即開口說道:“四弟妹別想這密詔了,這好東西要用便得一錘定音。與其想這個,你還不如想想,令尊老大人究竟是上哪兒去了?”
此話一出,王凌頓時露出了滿臉凝重的表情。這些天來要周顧的方方面面實在是太多,多到她幾乎忘記自己在燒了趙王府后悄悄在定遠侯府附近探查,結果卻發現此地大放空城計這件事。她自然不會認為太子能夠有本事扣了自己的父親定遠侯王誠,否則早就讓人放出榜文誘使自己出現了。可若是如此,父親到哪里去了,又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大嫂,和爹比拼心思,我就沒有一次贏過他的,你可有什么想頭提醒提醒我么?”
見王凌說起父親便又愛又恨的樣子,章晗不禁莞爾:“我哪有那本事。不過以我想來,定遠侯乃是出了名的智將,這些年卻任事不管一心逍遙,可以說是大隱隱于朝的典范了。所以,皇上既然埋了一張密詔在賜給你我的這兩幅斗方中,會不會對你爹……”
“會不會我爹是另一招伏筆?”
王凌倒吸一口涼氣,最初覺得不可置信,可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最后不知不覺就跌坐了下來。爹爹是奉詔免朝的元勛重臣,這些年來就不曾見過他和別的勛貴大臣交往,來往家中的頂多是往日舊部,可也坐不了多久。更多的時候,她就只見父親手捧兵書在沙地上比劃,亦或者是在演武場摩挲著架子上的十八般兵器……從前只是覺得父親是為了母親的死而甘心隱退,如今她卻隱隱之中感覺到,父親的心還在那鐵血的戰場上!
“爹,你究竟在哪兒……”
她無知無覺地念了一聲,卻不防章晗突然拉住了她的手,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險些忘了最要緊的事。此前咱們不和京城趙王府那些暗線聯絡,是生怕暴露彼此,但如今情勢卻非比尋常。得立時讓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往北平通知父王密詔之事,請父王定奪!”
王凌立時回過神來,當即毫不猶豫地站起身道:“好!大嫂你且在這等著,我立時去辦!”
“等等!”章晗一把拖住了王凌,斟酌片刻便開口說道,“信我親自來寫!”
如今城門口對女子盤查尤為嚴苛,此等物事又決不能交給旁人,就看陳善昭能否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