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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的趙王府如今改成了燕王府,陳善睿雖不曾大興土木改動格局,但除了正堂白虎堂以及前廳后堂這些中路的正房,其他大多數都改了名字,唯有陳善昭和章晗曾經住過的梧桐苑為了避諱以示恭敬,專門空了出來,派了專人看守打掃整理。而陳善昭用了多年的內書房正心齋,他也封了沒去使用,空出來的外書房則是被他辟成了兵器庫,另外騰出了西邊一座小跨院為外書房,三間正房他親自揮筆題字,名曰寒江館。
而這寒江館的明間,則是掛著他自己的一幅字畫,卻是孤舟上一垂釣的老者,配的正是柳宗元的那首《江雪》。此時此刻,金吾左衛指揮使杜中站在畫前,口中喃喃自語念著那膾炙人口的四句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詩好,燕王殿下的字更好!”
“少說這些廢話,你剛剛那話是什么意思?”陳善睿看著面前似笑非笑的杜中,眉頭緊皺地說道,“太子妃為人我是最清楚的,大膽起來固然是膽大無畏,但卻極知道分寸。章家如今沾著勛戚的邊,怎會悄悄擴充什么實力?更何況,本藩答應過王妃,絕不會用那些卑劣手段!”
“燕王殿下此話差矣。”杜中有些大膽地打斷了陳善睿的話,旋即笑著說道,“卑職又并不是要殿下陷太子妃于不義,只是讓人有意散布了一個消息。倘若那個趙破軍和那些出身歸德府的軍官真的都是個行的正,坐得直的君子,那些攀附上去的官員也就是自討沒趣。可要是他們也想借著東宮的線往上爬,自然會下力氣替東宮招攬人才,誰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今根本就是只有個虛名,手頭沒人?這是陽謀。不是陰謀!倒是卑職另有兩句話,不得不勸說燕王殿下。”
“太子妃殿下已經有一子了,如今若再一舉得男。這可是更加穩固太子殿下的地位!雖說聽說這一胎懷相不好,可就算真的母子不保,前頭這個仍是太子嫡長子,皇上嫡長孫,不可小覷!”說是兩句話,見陳善睿臉色不好,杜中卻又趁熱打鐵地說道。“皇后娘娘緣何要賜人給各位世子郡王,無他,開枝散葉耳。若是殿下擔心對不住王妃,孩子出世后留子去母,養在王妃膝下就成了!卑職說一句不中聽的。倘若不是王妃無子,怎會鬧出之前那場鬧劇?”
“以后若是我再聽到你說這種話,休怪我翻臉!”陳善睿此刻已是臉色鐵青,竟是站起身怒斥道,“王妃和我伉儷情深,如今她也好我也罷,都還年輕,用不著這么早擔心子嗣!定遠侯那等英雄人物,尚且能為元配守了這么多年。我若是就因為一個兒子做那種事,怎么對得起王妃當初為我一句話留在京城受苦,怎么對得起定遠侯把唯一的女兒托付給我?”
見陳善睿竟是這般執拗,杜中不禁面色一變,旋即眼珠子一轉,便誠懇地長揖謝罪。然而。他卻沒有就此避而不談此事,反而循循善誘地說道:“燕王殿下,若是卑職剛剛的話有所冒犯,還請您恕罪,但卑職的話并非只是為了區區子嗣。殿下可知道,太子殿下所出的皇長孫,如今并不是養在東宮,而是被皇后娘娘養在了坤寧宮?”
此話一出,他果然看見陳善睿剛剛那大怒的表情稍稍收斂了一些,隨即蹙眉思量了起來,當下又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地說道:“恕卑職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太子殿下緣何能入主東宮?其一,是皇后娘娘反復建言,但這其中有不少是因為皇后娘娘對嫡長子心懷歉疚的緣故;但其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太子殿下深受太上皇寵愛信賴!
如今,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割舍嫡長子送入坤寧宮,說得好聽是聊解皇后娘娘膝下寂寞,說得不好聽,那便是因循老路,想讓皇上對皇長孫另眼看待!若真的讓這件事成了,燕王殿下縱使日后再出色,那也是一絲一毫的機會都沒了!若是燕王殿下能盡快有子,以同樣的理由送入坤寧宮陪伴皇后娘娘,哪怕不是嫡子,可只要能分薄皇上的情分,也是值得的!更何況,不是嫡子反而對王妃更好,太子和太子妃能輕易舍棄天倫,殿下和王妃怎么可能狠得下心?再者……”
滔滔不絕說了這么一堆,杜中微微一頓,隨即說出了最后也是最要緊的一句話:“并不是卑職一個人有如此想法,而是軍中不少大人們也都覺得,事到如今唯有如此!”
“軍中不少大人們?都有誰?”
見陳善睿果然如此問,杜中頓時知道終于說動了這位燕王殿下動心,少不得含笑說道:“張銘,朱逢春,徐志華,這三位大人都是皇上當年在軍中的左膀右臂,他們如今雖不曾封爵,但只是時間問題。他們和殿下都有袍澤的交情,面上沒有明說,可心里都是向著殿下的,尤其是朱大人。他們目標太大,因而明面上都不敢和殿下走得近。而殿下保住了唐順一條命,軍中不少軍官都覺得殿下一心向著他們,這其中……”
他從懷中拿出了一張紙來,在陳善睿面前小心翼翼地攤平了,見其看著那一個個名字面色遽變,他方才含笑說道:“這是軍中一百一十三個從百戶千戶直到指揮使的軍官聯名簽署,愿意為殿下效命!知道卑職也心向殿下,而且進出王府方便,所以方才交托給卑職帶來。殿下,這沉甸甸的東西,可是大伙兒的一片心啊!”
接過那一張薄薄的紙,見上頭不少人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甚至還有人直接就把筆畫給寫錯了,陳善睿卻覺得心中滾燙火熱。無緣東宮,甚至連封號都一度被改了的郁郁寡歡,被這許多人的心意一沖,竟是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出的沖動。
“好,好!這東西我收下了,你回去只管告訴大家,我定不會負了他們!”
“是,卑職遵命!”杜中立時單膝跪了下來,畢恭畢敬地說道,“殿下能得眾之助,他日必當功成名就!”
“什么功成名就?”
聽到外頭那個熟悉的聲音,杜中一彈起身,又慌忙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皺,而陳善睿下意識地迅速將那一張紙隨手一疊揣進了懷里,這才看向了門口。須臾,一只素手倏然揭開了門簾,赫然是王凌進了屋子。如今的天已經是一天天熱了,她身上一件大紅斜襟寶相花的紗衫,下頭是一條石榴紅的挑線裙子,頭上卻沒用那些繁復的分心挑心金頭面,而是用玉簪子為底,綰了一支赤金鳳釵,膚白如雪,皓腕如玉,看上去凜然貴氣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氣。驟然被這么一位燕王妃撞進來,杜中的臉色一瞬間就變得忐忑不已。
“沒什么,只是和杜指揮說起從前打仗時候的艱辛,如今大家都功成名就了而已。”陳善睿打了個哈哈,這才岔開話題道,“王妃怎么來了?”
“妾身料理了家務事,閑來就四處轉轉,聽說殿下來了客人,自然要來問問是不是留飯,或者要添些什么東西。”王凌說著便斜睨了杜中一眼,眸子中流露出了幾許審視,“畢竟天氣越來越熱了,總難免有些人燥熱難當腦袋發昏,卻是要些清熱消暑的東西鎮一鎮。妾身看廚房里正好有冰鎮的綠豆百合湯,還有酸梅飲,就送了些過來。”
隨著她的話,外頭方才立時有兩個丫頭進了屋子,卻是璇璣和天衡。她們各自把手中的東西擱在高幾上,旋即垂手退到了王凌身后。面對這一幕,再加上那些字字敲打的話,杜中哪里還敢多呆,慌忙拱了拱手后賠笑說道:“王妃好意卑職感念得很,只是衙門里還有些事情,這就先告退了。”
眼見杜中逃也似走得飛快,王凌微微一笑,擺擺手吩咐璇璣和天衡退下,她這才走到陳善睿跟前,仿佛漫不經心地說道:“這些天,這個杜中似乎殷勤得很,沒事就上門求見。”
“他也算是我的舊部,如今父皇寵信他,他卻不忘舊情常常來看我,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了。”陳善睿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見妻子仍有些狐疑不信,他便按著她的肩膀讓其坐下,卻是笑著解釋說道,“好了,你別多心了。實話告訴你,因為皇爺爺廢了錦衣衛,父皇又不好改他老人家的政令復建錦衣衛,所以,杜中其實就是沒那個名頭而已,沒見起頭那孩子的事情也是他去查的?他和我走得近,有些動向我就能多知道一些,不至于有什么事又鬧得措手不及。”
盡管陳善睿解釋得振振有詞,但王凌盯著丈夫的臉又看了好一會兒,最終輕聲說道:“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記著,夫妻是一體,我都在你后頭。我沒大嫂那么能謀善斷,但卻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別人拱你出頭,未必懷著好意,更未必是對你忠心耿耿!”
“是是是,賢妻所言極是。”陳善睿自然連連點頭答應。然而,杜中點破的那一茬,卻讓他的心情極其矛盾。陳善昭和祖父太上皇的情分,是他拍馬都及不上的;倘若再讓其繼續依靠這一手拉回了父皇的心,他還靠什么與其相爭?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