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又是闔家團圓時,兒孫滿堂繞膝樂

  皇帝居然打算帶著皇長孫陳曦留在寧夏過年,無論對于范王陳善恩來說,還是對于燕王陳善睿來說,都是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前者在最初的郁悶之后,想想如今沒了那人小鬼大的陳曦,自己留在北京鎮守,好歹也是一個表現的機會,因而還能夠很快接受這個現實;但后者就不可能表現得這么豁達了。應昌大捷讓韃靼和兀良哈人都吃了莫大的苦頭,再加上遼王陳善嘉在遼東此前推進得很順利,興許北邊會有數年甚至十余年不再有什么像樣的大戰,他錯過了這個自己苦心營造起來的最好機會,而父皇分明是對栽培長孫不遺余力,他陳善睿還有多少機會?

  于是,在京城憋了這六年,已經把杯中之物當成了解愁良方的陳善睿,在這整整一個新年中,竟是把宮中賞賜的二十壇御酒喝了個底朝天!

  盡管章晗亦是隱隱聽說了此事,但她更知道,要說機會,陳善昭曾經通過她給了王凌,王凌亦是提醒過陳善睿,可既然沒有把握住,如今這情勢便是陳善睿咎由自取了。她即便再顧惜情分,也知道如今陳善睿怨氣已深,只怕會更加鉆牛角尖,已經不是心軟同情他的時候!

  相形之下,此前被押往北京的代王以及跟著章昶進了北京的周王,就仿佛被人遺忘了似的。前者深陷囹圄,幾個月關下來,那些身為親藩的傲氣等等早已磨光了,怕死的本能蓋過了之前破罐子破摔的沖動,倒也不希望皇帝想起他這個人。畢竟如今他雖沒有自由,卻還有好吃好喝供著。而后者本就稍微想得開一些,又有皇帝親自選的未來乘龍快婿章昶陪著下棋說話談天說地,這日子卻也不難過。周王甚至還想著。哪怕接下來后半生就得窩在京城也認了,好歹京城那邊遞來的消息是留在那兒的子女全都平安。

  直到長寧七年二月,皇帝的旨意方才姍姍來遲到了北京。竟是命范王陳善恩留守北京,令章昶和永清侯徐志華及金吾左衛指揮使杜中解送代王和周王前往京城,不用和御駕會合。且不說陳善恩對于自己擔此重任是如何欣喜若狂,章昶和徐志華想著回京和家人團圓,同樣心中高興。至于杜中,則是在臨走前又鬼鬼祟祟溜去見了陳善恩,之后一路上都謹言慎行。一反從前上躥下跳的積極。

  而皇帝說是就此帶著陳曦回京,但卻先殺了個回馬槍到榆林,讓年前才剛見過外甥的章晟喜出望外。等得知陳曦這一冬竟是跟著定國公王誠去剿過越境馬賊,而且還親自殺了兩個人,他在高興之外又有些后怕。臨走之際。他少不得悄悄塞給了陳曦一樣東西。不是什么金銀美玉之類的珍玩,而是一條編織精巧的馬鞭,讓陳曦一時愛不釋手。

  接下來這一程,御駕一行從陜西經潼關、河南、江西鳳陽府,最后入了六月方才抵達南京,一路竟走了四個多月。此番北巡一走便是一年多,陳栐走之前,王凌尚未臨盆,如今這一回來。陳善睿和王凌的兒子陳昂周歲都已經過了,而陳善昭和章晗的第三個兒子陳昊也已經有兩個多月大。兩個孫子的名字都是皇帝陳栐在得報之后親自擬定,等到群臣迎接回宮之后,他讓人抱來孩子一瞧,見無論是并非足月而生的陳昂,還是足月而生的陳昊。都養得白白胖胖,看上去粉妝玉琢煞是可愛,他不禁親自抱了抱兩個孩子,隨即方才笑呵呵地看著傅氏說道:“一轉眼,朕也是兒孫滿堂的人了。”

  傅氏讓乳母把孩子抱了下去,這才看著下頭的一雙嫡子和兒媳,還有垂手而立小大人似的陳曦,眼睛滴溜溜直轉的陳皎和憨憨厚厚的陳旻,她便笑道:“孩子多了,有時候下頭人忙中出錯都會叫錯了人。雖說歷來都是大些再給封號,但如今光是東宮就有四個孩子,再加上善恩家里的兩個兒子,善嘉的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善睿的這個兒子,整整可是九個了。除了明月是一落地就給了封號,其他的可是都還沒有呢。”

  “你說的是,孩子多了,有時候朕聽他們說著三皇孫四皇孫,竟得仔細想一想才知道是誰。”陳栐欣然點了點頭,隨即就開口說道,“這事情朕回頭就讓禮部去辦,擬定幾個封號來。”

  給皇孫和皇孫女定封號看似一件大事,但無論陳善昭也好,陳善睿也罷,都并沒有放在心上。僅僅是封郡王郡主,俸祿也得等到成人婚配之后,不過好聽罷了。兄弟妯娌四個在乾清宮前一一別過,章晗剛剛在御前方才見到分別一年多的嫡長子,此時再端詳陳曦那拔高的個頭,看上去不如往日白皙的臉色,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等捱到了東宮,她立刻伸手把陳曦拉進了麗正殿東暖閣。

  “頭一次離京就走這么遠,可習慣么?”

  陳曦剛剛正看到陳皎悄悄對他擠眉弄眼,卻還沒和弟弟妹妹再次好好打個招呼就被母親拽進了房,他不禁愣了一愣,隨即才挺直了脊背說道:“習慣!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次出去我才知道,從前跟著徐先生學的經史,要學以致用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跟著皇爺爺學的武藝軍略,初陣的時候不止是忘了十之七八,而是完完全全忘了個干干凈凈!那一次,要不是定國公一直都在我左右,真正看到殺人的時候只怕我就懵了……”

  見兒子臉色煞白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章晗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父兄當年從軍上戰場,這是她沒有辦法去影響的事實,這些年來,哪怕父兄都屢立戰功加官進爵,可仍然不能消弭她心中的擔心和憂慮。倘若可能,她絕對不希望自己的長子竟然要面對那樣殘酷的殺戮。事與愿違,陳曦雖說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出來的,命運卻早已是注定好的一條艱辛路,就好比這一次,陳曦分明并沒有跟著皇帝去北征,卻仿佛經歷了另一場磨礪!

  她耐心地聽著陳曦說著此次跟著皇帝北巡的那些經歷,尤其是聽著陳曦跟定國公王誠去剿滅那些馬賊時,聽著那些刀刀見血的廝殺,聽著那些遭擄劫甚至殺戮的邊民慘狀,聽著轉戰奔襲時的辛苦和振奮,聽著這一支軍隊被人簇擁時的歡呼……她漸漸覺得眼眶濕潤了,眼角余光瞥見陳善昭不知道什么時候扶著門簾站在門口,她幾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陳曦這些話丈夫必然都聽見了。

  說著說著便全然忘我的陳曦當驚醒過來的時候,便看見母親緊緊按著他的臂膀,赫然已經淚流滿面。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情形,一愣神之后便慌慌張張抬起袖子想去擦拭章晗臉上的眼淚,可只擦了一下他便覺得如此不妥,待要再找帕子的時候,他卻想起自己身上從來沒習慣帶這玩意,頓時更手足無措了起來。直到一旁遞來了一塊帕子,他也來不及多想,趕緊接過笨手笨腳地為章晗擦了擦,這才訥訥說道:“娘,都是兒子不好……”

  “沒事,沒事。”章晗輕輕抓住了陳曦的手,把兒子擁在懷里,好一會兒方才含淚笑道,“都是因為在娘沒看到的時候,你就已經長大了,一時覺得高興,這才歡喜流淚。男子漢大丈夫,本來便不應該在深宮大院里,只看著頭頂那一片狹窄的天空,而是應該在外頭多經歷,多磨礪……”

  嘴里這么說,但章晗想著陳曦那初次見血時的驚悚,初次殺人時的震驚失神,她便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忍住那即將再次奪眶而出的眼淚。她也并不是一塵不染的人,早從進京師之后不久,她的手上便沾染上了鮮血,而且那血色越來越濃,如今早已濃郁得無法褪去了。然而,陳曦畢竟還不到十歲,小小年紀經歷這些是好事,但亦是壞事。她和陳善昭都是被逼得年紀輕輕便存下了心機,所以分外希望孩子們能無憂無慮,到長大之后再去面對那些凄風苦雨!

  可誰讓她和陳善昭都走上了這一條路,所以他們的兒子亦是要小小年紀經歷這些!

  陳善昭聽章晗說著那些言不由衷的話,到最后聲音都哽咽了,他方才輕輕按了按妻子的肩頭,隨即又按住了陳曦,因笑道:“看看你們母子,這一年多都沒見面了,盡顧著傷心了,說些高興事不好么?晨旭,你在北京監國做得很好,爹很為你驕傲。你在寧夏跟著定國公也學到了真本事,是爹一輩子都不會有的經歷。你從小就懂事讓人省心,沒想到爹娘一不留神,你就長這么大了,所以你娘一時失態……就連我,剛剛聽著也是五味雜陳。”

  見母親已經在低頭拭淚,父親雖是嘴角含笑,但眼中仿佛也隱現水跡,陳曦終于隱隱明白,父親母親都是在真真正正地關切自己心疼自己,一時間,他只覺得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雀躍還是什么其他的情緒,竟是突然本能地屈膝跪下,磕了三個頭。等到再次抬起頭,他就只見母親一把把自己拉入了懷中,隨即腦袋被另一只大手狠狠地揉了兩下。

  “要不是你出類拔萃,爹也不會穩如泰山……好孩子,你娘昨晚才和我說,今日要親自下廚,你要有什么愛吃的,盡管說!”RQ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