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栐雖下旨遷都,但緊隨而來的各種事務卻是瑣碎而繁雜。從兵力布防到文武官員的家眷宅邸,再到種種衙門官員需要重新配置,原本的京城將來改為南京后更需要增設南京官……林林總總的事情堆在一起,陳善昭雖一應都是初步擬定措置之后報北京行在,但大多數時候陳栐都是大筆一揮照準,到最后干脆直接下旨太子主持遷都事宜,這一時更讓陳善昭忙了個不可開交。
而由于皇后傅氏也隨陳栐去了北京,宮中其他妃嬪跟去的就只有陳善恩的生母賢妃,其余人等都要安排動身事宜,再加上清寧宮中還有好些太妃,宮人內侍的名冊亦要一一清點,誰留誰走都需要安排,閑適了好幾年的章晗自然也忙碌了起來。
而陳善睿即便大病痊愈,可他被陳善昭抓了差,亦是如同救火隊員似的一會兒被派到這里,一會兒被派到那里。京衛調防核實完,就是兵員名冊一一清點,緊跟著又是勾補病亡人等,核查戶部積余……從來只管打仗沒做過這些瑣碎事情的陳善睿最初還是每天精神奕奕地出去,精疲力竭地回來,到最后每天出門之際都是唉聲嘆氣的。即便如此,看著陳善睿那脊背又一如從前一般挺直,整個人即便疲憊,精氣神卻再不如從前那樣頹廢,王凌心里也覺得高興。而對于她來說,王府的事務駕輕就熟,反倒是不時入宮去看看章晗有何要幫忙的地方。
在這一片忙碌之中,南京留守的六部都察院和各衙門主官都一一定了下來,其中便有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升任南京右副都御史的胡彥。作為當初反對遷都最強烈的人。他被留下來是人人都能猜到的結局,為他惋惜的人不在少數,但有他這么一個素來清正廉明,極其得人心的人留下來任南京官。其他被留下來的官員都能心服口服。至于其他衙門的官員,則是分批一撥撥地遷往北京,一時間。從京城往北京的陸路和水路都呈現出了非同一般的繁忙。
父親顧著國事,母親管著宮務,長兄跟著祖父祖母去了北京,因而,陳皎這個長寧郡主自詡長姊如母,不但擔負起了教導看著兩個弟弟的職責,也把東宮事務都攬了過來。此前章晗懷著陳昊的時候。她就曾經在秋韻和單媽媽的幫助下逐漸上過手,現如今已經九歲的她做起事情來自然越發像模像樣,上上下下都料理得井井有條。這一天,難得陳善昭早回來一步,她正拉著父親的手賣力地數著自己這幾天的功勞。麗正殿后頭住了多年,見陳善昭的次數卻屈指可數的錢氏突然以病重為由遣了宮人來求告說要請御醫。不等陳善昭開腔,她便詫異地挑了挑眉。
“單媽媽,宮人病了有請御醫的規矩么?”
單媽媽見陳皎問得理所當然,看了那地上跪著的宮人一眼,便正色說道:“自然沒有。宮人內侍若有病則送廊下家養病,一直都是這么個規矩。”
那被錢氏派來的中年宮人是當初皇后賜下時就跟著她的,本以為能有頭有臉,可這許多年跟著錢氏熬下來。簡直和熬油似的沒個指望,今天好容易趁著章晗人在清寧宮忙碌,而陳善昭又早回來,想要借病再爭取爭取,卻不料太子不開腔,小郡主卻和單媽媽來了這樣的雙簧。一愣之下。她慌忙開口說道:“郡主,錢娘子是皇后娘娘賜給太子殿下的,不同于尋常宮人……”
“可有名號?可有誥封?”陳皎不等她說完就一口截斷了,見對方啞口無言,她便沒好氣地說道,“就算是皇祖母賜的人,倘若另有分別,自然有名號誥封。既然沒有,和尋常宮人自然一樣!既然重病,本該移到廊下家去養病,但如今父親和母親正在忙著遷都和移宮的事,此事我就做主體恤她了。她功勞是沒有,但念在于東宮多年,賜白金百兩,綢緞十匹,放出宮回家養病去吧!”
此話一出,單媽媽和秋韻面上頓時露出了又驚訝又欣慰的笑容,而一旁的陳善昭雖是滿臉事不關己的表情,但實則卻是拼命憋著那股大笑的沖動。直到陳皎氣勢十足地一揮手,吩咐左右把那宮人帶下去,又看到對方有苦說不出卻不得不走的樣子,陳善昭方才笑出了聲,繼而就招手把陳皎叫到了面前。
“明月,剛剛這一手誰教你的?”
“嗯?”陳皎不明所以地瞪大了眼睛,緊跟著方才恍然大悟,一時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不用人教,身為兒女者,自當為父母分憂。誰讓她們非得撞到我手里來,當然得給她們一點厲害瞧瞧!這下子,爹可以安安心心忙國事,娘也可以定定心心地去安置各位太妃和娘娘了,東宮有我呢!”
“哈哈哈,好丫頭,爹娘沒白養你,你果然是給我們分了個大憂!”陳善昭見陳皎神氣活現,遂在那挺翹的鼻尖上輕輕捏了一下,隨即方才滿臉贊賞地說道,“你既是這么說,東宮的事情爹娘就完全撒手了!”
在偌大的宮中,長寧郡主陳皎做的這么一件事情仿佛微不足道,但這宮里本就沒有秘密,不過當天,各宮就都得知了此事。不久前才剛病了一場,現如今還懨懨的顧淑妃聽說之后,嘴角便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卻是對夏雨說道:“明月不愧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女兒,小小年紀做事情就干凈利落!如今是遷都移宮的當口,那錢氏不知好歹鬧這一場,正好送出宮去,誰也挑不出錯處來。回頭她對皇后撒個嬌,皇后難道還會怪罪了她?”
“娘娘說的是。”夏雨給顧淑妃墊高了枕頭,又含笑說道,“太子妃有三子一女,這唯一的女兒冰雪聰明。也不知道將來誰有這福氣。”
“不管是誰,橫豎顧家是別想了。”顧淑妃長長嘆了一口氣,想到淄王已經回了京,自己時常能夠見得著。而淄王妃張茹雖是從前掉了那一胎,可太祖皇帝那三年孝期滿了之后,便先后有了一子一女。說來自己也是正經祖母輩的人了,她不禁露出了笑容,“明月喜歡儀兒,除了她們兩個的母親當年情同姊妹,恐怕也是因為她只有哥哥弟弟沒有妹妹的緣故。你回頭讓人去東府說一聲,給儀兒學些實實在在的,什么琴棋書畫之類的東西隨她喜好。不用刻意,顧家出不了皇后,可千萬別讓人覺得還想出個皇妃。而且瑜兒剛剛懷上的這一胎來之不易,不如讓閨女也和明月似的,早些學習如何打理家事才是要緊的!”
盡管諸王之中多有舍不得京城這繁華之地。不想跟去北京的,但陳栐對這些兄弟們卻不敢掉以輕心,嚴令所有宗室皇族都要遷往北京。而南京守備之位,最后便落在了衛國公顧長風的身上。無論聲望還是軍功,他都是頂尖的,同樣也是體恤他傷病在身。最后這傷病的由頭固然值得商榷,可終究沒人不服,就是顧長風本人對于留下也松了一口氣。他在北邊的歲月太長,如今年紀大了。留在南邊享享清福自然不壞。只是對于長子顧鎮竟和嘉興長公主也請旨留在了江南,他最初頗有微詞,可在聽了長子長媳的解說之后也就無奈接受了。
“我武藝不如四弟,又是駙馬,去了北京也是閑職,不如留在江南。好好把孩子教導好。”這是顧鎮的話。
至于嘉興公主,那話頭更是簡單:“我在家里自在慣了,何況皇兄還能疑心我這個女人造反不成?有四弟他們去京城就夠了,且讓我在江南逍遙著。”
而顧淑妃雖也不舍得住了幾十年的這座金陵皇宮,但為了兒子淄王陳榕,卻也和惠妃敬妃一塊啟程赴了北京。而最后啟程的,方才是陳善昭和章晗這東宮一行人。當這朝廷上下先后從江南繁華之地幾乎全數遷入了北京之后,已經是長寧十一年的秋天了。相比江南秋日只是早晚冷,白天的陽光仍熾熱難當,北地的秋日卻是秋風蕭瑟,一陣風吹過便葉子不斷打著旋兒落下,讓人忙不迭地往身上添衣裳。
范王陳善恩在北京鎮守這些年也造了不少氣象恢弘的宅院,頭一等的親藩和勛貴文官們都按照品級賜了宅邸,但這等政策卻很難惠及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因而陳善昭才把一大家子搬進剛完工的東宮,繼而第一件事便是建言皇帝,讓工部擇選新皇宮附近的幾個坊興建屋宅,預備完工之后以極低的價格賃給那些低品官員。除了這一舉措,在如今空地滿處都是的北京城內,他又圈出了好些地按照上中下三等造宅子,賃給其他士農工商等等,一時間不禁民間交口稱贊,就連皇帝亦是對此舉大為滿意。這一日把除了尚在沈陽的遼王陳善嘉之外的其他幾個兒子都召到跟前時,他自然而然便夸了陳善昭幾句。
“太子做事縝密而周全,這一點你們都要學他。尤其是善恩,你在北京鎮守了這幾年,應該早就想到這一批批遷來的人多,即便北京地廣人稀,不愁沒有地方安置,但房子不夠卻是大問題。”見陳善昭謙遜了兩句,而陳善恩低頭唯唯諾諾地應了,皇帝又看著陳善睿道,“善睿,你前次病好了之后,知道幫著你大哥協理遷都事務,上上下下井井有條,做得很好。男子漢大丈夫便該有所擔當,上馬殺敵下馬治國,你能明白這點就好!”
說到這里,他又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韃靼和兀良哈人如今被朕打得七零八落,瓦剌卻是趁機而起。朕預備明年開春進兵,帶皇太孫隨行,太子監國。善恩留下輔佐太子。”頓了一頓,皇帝看了一眼臉色異樣的陳善睿,躊躇了好一會兒方才接著說道,“善睿你若是養好了身體,也隨行吧!”
盡管已經丟下了那個一直以來最大的念想,但并不意味著陳善睿便不想再上陣。他幾乎想都沒想便單膝下跪大聲應道:“兒臣一定盡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