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月以后。
清早,陶然宿舍。
陶然正熟睡,一只胖貓猛然躍上床,準確無誤坐在了陶然腦袋上。
陶然被砸得腦袋疼。
“自從有了這只貓,媽媽再也不用擔心陶然起不了床了。”對面床小豆的聲音響起。
“我本來也不賴床的好嗎?”陶然把貓扒拉下來,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揉了一把貓,“我說你,該減肥了啊!”
小豆在一旁哈哈笑,“陶陶,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給你拍下來,真的跟這只貓一模一樣。”
小豆說著便拿起手機胡亂咔嚓了幾張,然后發給她。
她一張張翻看,有些無語,還真是,她怎么就跟一只胖加菲這么像呢?尤其她頭發這么亂七八糟地炸了毛……
她不由想起初初回來的時候,她去找蘇寒山的鄰居接貓,人家幫她把門打開,她自來熟地叫貓“蘇總”,連叫了好幾遍貓都不理她,她這才想起蘇寒山說過它不叫蘇總,它有名字,可是她不知道叫啥啊,只好說貓咪把她忘了,結果人家鄰居叫了一聲“酥餅”,它就飛快地竄過來了。
哼,看不出來,胖成這樣,跑起來還很快!
可是,為什么它叫酥餅?
鄰居說,本來就叫酥餅啊,蘇醫生買回來第一天就給取了名字叫酥餅。
所以,是因為跟她像才叫酥餅的嗎?不,她不想。
她打開手機照相機,看見里面一個炸毛的自己,剛起床的樣子實在不忍直視,她趕緊換成美顏相機,受到的驚嚇才算平復,她剛想自拍一張,結果酥餅的大臉湊了過來,然后搶鏡成功。
“誰顏值高?”陶然問小豆,“算了,不問你了,我知道你答案了!”塑料姐妹的塑料情是經不起考驗的!“我發給蘇老師問問。”
“你有本事頂著這一腦袋頭發今天當面問唄?還發什么發!”
“當面就當……”陶然本來還漫不經心,忽然跳了起來,“什么?你說什么今天?當面?”
小豆一臉奇怪的表情,“蘇主任今天要來啊,你不知道嗎?”
她還真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要來?”
“就……大家都知道啊!有個研討會吧。”小豆臉上浮起神秘的表情,外加一臉聰明的樣子,“蘇主任不告訴你,是為了給你驚喜吧?”
“應該是吧!”陶然高興起來。
“你趕緊收拾收拾你的頭發!別把蘇主任嚇跑了!”
陶然不服氣,“他說了我頭發這樣也可愛的。”
“可憐沒人愛吧!”小豆雖然對陶然的臭美無語,但還是趕緊叮囑她,“你等會要假裝不知道啊,不然這個驚喜就沒意義了!”
“知道知道!這我還能不懂嗎?”
陶然的驚喜于下午抵達。
陶然今天晚班,所以刻意問到航班以后,估摸著時間,抱著那只加菲去蘇寒山家等。她還打算給蘇寒山一個驚喜呢,你說,蘇寒山回來,打開門看見一人一貓會是什么想法?
結果,驚的是她。
當然,效果原本就該是這樣才對,但是,他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提前了?
當她打開蘇寒山的家門,看見屋子里有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副傻呆呆的樣子,酥餅喵的一聲,從她懷里跳下去,直奔向里面的人。
是他……
沒錯,真的是他!
瘦了很多,一件襯衫穿在他身上,空得還能再裝下一個人,肩膀倒是和從前一樣寬,只是,單薄得好像骨頭要戳破衣服凸出來了,這么一身黑色,顯得他整個人宛如一張紙片,如果就這樣在外面看到他的背影,她是絕對認不出他了。
但酥餅還認得他,繞著他的褲管各種不安分,求抱抱。
只見他俯身抱起貓,酥餅便在他懷里一邊撒嬌一邊喵喵喵叫個不停,罵街似的語氣,好像在怪他怎么這么久不見人影。
哼,這只嬌氣的胖子,竟然搶占她的位置!
“蘇老師,你終于回來了!”好想哭一場啊,她已經有六個月沒見他了!她也好想沖進去,把胖貓擠走,一個人霸占蘇老師的懷抱,不不不,是抱抱蘇老師,她真的好想好想他!
然而,她的腳步在準備邁出第一步時就被凍住了——被蘇寒山淡淡的語氣給凍住的。
“謝謝你幫我照顧它。”這種平淡的、生疏的語氣,她一點兒也不陌生,當年她興沖沖來北雅當護士,第一次見他,他就是這樣的語氣:蘇寒山,歡迎來到北雅呼吸。
那她現在是不是要回一句:歡迎回家呢?
她原本有很多很多話要說的,現在被他凍得結結巴巴,只說出來一句,“蘇老師……你要吃晚飯嗎”
呸呸呸,這問的什么話,肯定要吃晚飯啊!她剛想補充一句“不如我請你啊”,就聽他道,“嗯,等會回家吃。”
“哦哦哦。”陶然明白,他說的回家是回蘇副院長那吧,她等了一會兒,等他叫她一起,畢竟她“爸”都喊過了,蘇副院長也不是什么外人是吧?但他好像沒有這個意思?
這就尷尬了。
她訕訕的,“我……就是聽說……你回來了,把貓還給你。”
“嗯,謝謝,給你添麻煩了。”還是那樣令人討厭的語氣!
陶然是直,不是傻!好像他連叫她進去坐坐的打算都沒有……
她站了站,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這還是上次來領貓的時候鄰居給她的。她放在門口的柜子上,“那個,鑰匙我還你了。”
“好,謝謝。”
“……”咦?好想罵人啊!“那,我走了?”
“好。”
于是,陶然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走了,越走越覺得心里憋得慌。這都什么事啊?莫非那個把她堵在電梯里隔著口罩差點親她的人是假的?莫非那些個日日夜夜的甜蜜對望也是假的?還是,他生個病,把腦子給生壞了?她沒見過病愈后腦子出現問題的人啊?還有那只貓!你別叫酥餅,你不配叫酥餅!酥餅可是有情有義的人,給一個人送花就堅持送了六年,姐姐我養了你這些天,你轉頭就投向別人的懷抱,不帶一點兒留念,你說你配叫酥餅嗎?不過轉念一想,它還真是酥餅,它只眷戀它的蘇主任。
她郁悶的,準備從后門回宿舍去,經過馬奔奔的花店,馬奔奔在店里大聲召喚她。
馬奔奔也回來好幾個月了,早就被陶然把遺書直接扇在他臉上了,不但扇得他無話可說,陶然還解讀了一遍蘇寒山給她的畫,解讀得馬奔奔一愣一愣的,但是,也總算明白了什么。所以,當陶然問他,有什么話要回京以后再跟她說的時候,他嘿嘿一笑,說了句:沒啥,火燒,就是你的那個發型,就跟火燒過一樣,實在丑得有個性。就這樣,你們蘇老師還能喜歡你,那是真的喜歡上你樸素美好的本質了。
這話后來的結果是什么,不言而喻。
馬奔奔摸著自己腦袋,看著陶然氣呼呼離去的背影,腦袋上被陶然砸過的地方真不那么疼,心疼……
此時陶然蔫頭耷腦地進了店。
“這干啥呀?一副被人偷光了菜的樣子。”馬奔奔指指凳子,讓她坐,又指指一瓶紅艷艷的花,“給你準備好了,現在包起來?”
陶然沒精打采的。
“到底怎么了?你們蘇老師不是好了嗎?”
“是啊,可是……我……”陶然揪了揪自己的頭發,瞟了眼馬奔奔,“這么說,馬奔奔,你是個男人對吧?”
馬奔奔:……
“我哪里看起來像女人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是男人,你來分析一下男人的心理。”
兩人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起來。
“把你手機給我看。”馬奔奔道。
“不!”
“給我!”
陶然猶猶豫豫的,最終手機被馬奔奔搶了去。
馬奔奔只翻看了幾分鐘,就看了陶然和蘇寒山的聊天記錄,開始指著她罵,“陶笨笨,你究竟有沒有談過戀愛啊?得,我問廢話了,但凡談過戀愛的人也不會把這當成戀愛!你自己看看,以前怎么樣我不說,就我看的這一段時間,沒有一條消息是他主動發給你的,全是你在主動找他!”
“他之前是病著……后來不是工作忙嗎?”
“你少幫他說話!我跟你說,忙只不過是不夠愛的借口,如果一個男人真的愛你,尤其還是在熱戀期,還經歷過了這樣的生離死別,再忙也會想你,想你就會聯系你!沒有誰忙到電話都沒時間打一個的!”
“那也有可能……”
“只有一個可能,他根本就不愛你!你再看看他的回復,你個笨丫頭,就沒從里面讀出冷淡來?能一個字回答的從不超過兩個字,最長回復沒超過十個字!哪一句是貼心的?哪一句是甜蜜的?我跟你的聊天都比這熱火!”
“誰跟你比啊,蘇老師他是……”
“他就是個渣男!”
“才不是!你才是渣男!你才是大渣男!”陶然氣得搶過手機就跑出了花店,回宿舍的路上,卻邊跑邊哭了起來,馬奔奔還給她打電話,她沒接,直接掐斷。
馬奔奔就給她發消息:別氣了,我錯了好不好?我請你吃燒烤?
她氣,但她氣的不是馬奔奔,而是被馬奔奔揭穿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對的現實,惱羞成怒而已。
她一口氣沖進宿舍,被子里蒙住頭,過往這半年,歷歷在目。
其實她回來的第三天,小米就告訴她,蘇主任新的CT片情況好轉,全白的肺部有一小塊清晰起來了。
之后,基本每天聽到的都是好消息,一旦開始好轉,每一天恢復進程都在進展,大白肺慢慢變好,在她回來的第八天,ECMO就撤機了,又過了一周,停了麻醉和鎮靜,蘇寒山蘇醒過來,再后來,呼吸機拔管、改經鼻通氣都很順利,在重癥又待了十天后轉入普通病房。那時候蘇寒山已經可以視頻和說話了,第一次和他視頻,陶然是有些震驚的,但更多的是心疼,蘇寒山比當初她在南雅的時候更瘦了,而且發染風霜,和從前那個溫潤煦暖的蘇寒山比,判若兩人。
后來,蘇寒山就不再接她的視頻,陶然理解,也許是不想他現在生病的樣子被她看見,就像之前她頭發剪得丑丑的也不想他看見一樣,但他不是夸她可愛嗎?他現在的樣子她也并不在意,他在重癥病房里的樣子她都見過呢,還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但他是病人,她不能只顧著滿足自己想看他的渴望,她要照顧他的情緒,所以,后來的日子,就沒再跟他視頻。
但是,每天都有通話啊,而且,日歷上每天都在做備注,這半年的備注,寫得詳詳細細的。
比如,今天蘇老師康復出院。
比如,今天蘇老師回醫院上班了。
非但記這些主要事件,每天她跟蘇寒山聊了些什么也會寫進去,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好像能記錄下來的東西越來越少,如馬奔奔所說,蘇寒山給她的回復越來越簡單,越來越……敷衍(雖然她不愿意承認這兩個字),最少的一次,她就記了:今天我問蘇老師好不好,他說嗯。
一對情侶,如果一天的對話只剩一個“嗯”字的時候,傻子也知道是不對勁了,陶然并不傻,她只是不想相信而已。
她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但是,如果她就此罷休,那她就不是那個追了六年追到北雅來的陶然了!
被子里的她一坐而已,坐到鏡子前打量自己的頭發,而后把小豆的吹風拿了過來,決定要吹個發型,一個小時后,她頂著一頭更加炸毛的草對著鏡子發呆。
半長不短的頭發,真是太難伺候了!
她戴了頂帽子,出門覓食去了。
接下來,她可能要面臨一場戰斗,不吃飽是沒有力氣戰的!
當天晚班,她打聽清楚了,蘇寒山這次會過來一周的時間,她認為自己有的是時間問個清楚,結果,第二天早上下班的時候,她就在科室里遇上本尊了。
他戴著口罩和帽子,邊走邊和周主任在說話,她是被熟悉的聲音吸引的,站在原地等他,就在他必經的路上,他走到她面前了她也不讓,終于看清他的眼睛,疲態仍是有的,眼角的紋路也多了幾根,但眼睛里的光是她熟悉的,不會改變,只是,這光卻只在她身上掃過一眼就移開了。
周主任很識趣,指指樓上,“我先去。”
蘇寒山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身上,仍然溫潤,卻沒有從前那種“看著我家小姑娘”的特別意味,和看旁的每一個人沒有區別。
“蘇老師。”她開口。
“你好,陶然。”他眼神含笑地點點頭,“下晚班嗎?辛苦了。”
說完,從她身邊走過,緊跟著周主任的背影而去。
陶然懵了,也確信了,馬奔奔說的一點兒沒錯,他這根本就是不愛她了……
可這是為什么啊?
她知道他們要去哪里,是去樓上會議室開研討會,好幾家醫院的醫生都會來。不死心的她繞了一圈,先他一步上樓,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明白!
這次,她等到的是蘇副院長和他一塊上來了,父子倆在說話呢,好像還提到她的名字,她干脆不出現了,躲著偷聽。
“小陶不錯啊,你又在搞什么鬼?”
“沒什么,分手了。”
分手了……分手了……分手了……
這三個字在她耳邊循環回響,她就這么被分手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難過嗎?肯定有的,簡直五雷轟頂,但是更多的是憤怒,蘇寒山,你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