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十三鄉五十保所屬華亭、上海、青浦3縣,此地盛產棉布,號稱天下之半,來往商船絡繹不絕,近乎堵塞黃埔水道。
青浦縣修竹鄉曹家堡今天迎來一隊特殊的上差,三名上差據說是京城統計司來的上官,隨行錦衣衛兩人,錦衣衛可是天子親軍,統計司的官員能讓錦衣衛隨護,在這些鄉下人眼中就相當于欽差大臣一樣了。
里正和縣衙里的差役陪在一旁,三個人翻看著著縣志和族籍,領頭的一個中年文士憂慮的看著田地里遍植桑棉,此時正是棉花采收的季節,雪白的棉花接天連地,原本一副繁榮景象,此時確猶如套在脖子上的枷鎖,壓的文士喘不過氣來。
中年文士叫來里正:“你們鄉還有多少人種糧種稻?為何沒有看到一方稻田?”
里正小心的回答:“總有七八戶吧,分的散您要看我帶你去看看?”
文士搖搖頭嘆氣:“這么說你們這邊的糧食也都是依賴外購了?”
里正看了衙役一眼,衙役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他無奈的點點頭:“是!松江府交通便利,并無缺糧之慮。”
文士哼了一聲:“若是大家都趨利不種糧食,那你們的糧食又從何處購買?”
里正也不吭聲,松江府是大明棉紡織中心,棉布價格高漲自然促使大家種植棉花,朝廷都不管,他一個里正怎么管的了。
衙役見氣氛尷尬打了一個圓場:“大人也不必擔心,這天下如此之大,松江府不種,糧食,其他地方種就是了。”
文士憂慮的翻看族譜:“今日調查十戶,就這個魏三七、魏久德、魏尚……你先帶我去魏三七家吧。”
里正連忙答應:“大人您這邊請,魏三七就在前面第三戶就是。”
里正到了魏三七家就大聲嚷嚷道:“三七,三七,快出來,京城來的大人有話問你!快出來!”
魏三七一邊應和著一邊往外跑,文士打量了一下他和家的居住環境,衣服雖然只是普通的棉布,但是還算得體,家中應該薄有家產:“你家中自有天地幾畝?租種田地幾畝?”
魏三七看了一眼里正,里正瞪了他一眼:“大人問你啥你就說啥!儂看我干啥!”
魏三七哦了一聲:“回大人,家中有田地一畝三分,租族田三畝,桑田一畝。”
中年文士嗯了一聲,把數字都記在手上的表格里,中年文士手上有一塊薄木板用來固定紙張,手里拿的也是炭筆,雖然不能顯示他優秀的文字功底,但勝在方便。
寫完之后繼續問道:“去年種的什么?田租多少?交稅多少?”
魏三七想了一下:“去年種了一季棉花一季麻,田租四成,交稅五兩七錢多吧。”
中年文士打量了一下里正,里正尷尬的笑笑,族田就是他們家的,四成田租在江南雖然是中間水平,但是作為族田竟然對宗族之人如此刻薄有失仁德。
所以里正面子上有點掛不住解釋了一句:“魏三七是族中遠親。”
統計司并不是來管他的家事的,中年文士繼續問道:“棉花去年是自己使用了還是賣出了?”
魏三七連忙說道:“自己用了,家中有織機,我們家自己紡紗織布了。”
“去年收入幾何結余多少?多少錢用來買糧食?”
魏三七愣了一下,問這干啥?他看著這一大幫子人莫不是朝廷要加稅?里正瞪了他一眼:“儂想啥唻!趕快說!莫要耽誤大人的時間!”
魏三七仔細的算了一下說道:“賣布一百二十余匹,得銀子有三十七八兩吧,去掉稅收和田租,剩余二十五六兩,其中購買糧食用銀十七八兩,自己家也會種一部分。”
大明棉布大概能賣到三錢銀子一匹,而一匹布手快的三天就能織好,慢的也就五天,所以一家要是有兩個人織布,一年織布一百多匹也不是很難做到的事情。
中年文士記下之后繼續問道:“你去年都交了那些稅?具體說說。”
魏三七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衙役:“太多了,記不住唻。”
中年文士也不強求,記不住?是怕得罪地方官吧,魏三七又不傻正所謂瞞上不瞞下,要是都如實說出來,這縣里的老爺們怕是要倒霉了,縣老爺倒霉不倒霉不關他們的事情,反正魏三七知道要是說了他肯定比縣老爺更倒霉。
中年文士嗯了一聲:“把你記得的正賦說一下就行。”
魏三七掰著指頭算了一下:“田賦七錢八分,火耗一百五十文,丁役錢兩錢四分,火耗五十文,遼響五錢五分,火耗一百一十文,鹽稅六十文,火耗十文……”
中年文士記錄了一下交正稅大概交了二兩三錢,那么剩下的三兩四錢就是地方收的雜稅了。
他不由想起太子的話,大明朝廷并沒有盤剝百姓,正在逼的天下民不聊生的是那些貪官污吏,一開始他還不太相信,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調查他發現,大明朝廷收稅真的只占百姓負擔的不到三成,大部分百姓的負擔都是地方上亂七八糟的名目收的稅。
從上個月他被從京城調到松江府調查當地的糧食生產情況之后,他已經走訪了三個縣的七個鄉,發現原本的江南魚米之鄉現在糧食已經全靠外購。
雖然他不清楚江南其他地區的情況,不過根據他當年游學的經歷來看,江南地區至少過半的田地都種植了經濟作物。
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大明的糧食不足問題竟然還有這個原因。
這個問題朱慈烺也沒有想到,他以為大明糧食問題是因為大明人口過多耕地面積不足,然后加上天災三重原因導致的。
直到這些天調查數據源源不斷的匯集到統計局,朱慈烺才驚覺,原來大明問題不僅僅是那三個。
張居正的一條鞭法當初是為了減輕農民的負擔,改善大明的稅收狀況,但是沒想到實行了一條鞭法之后,江南百姓不需要種植一顆糧食一樣交稅,種植經濟作物可比種糧食劃算多了。
糧食一直是一個大問題,朱慈烺讓統計司繼續調查擴大范圍,看看問題到底有多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