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揚州人氏,祖籍不明,混混出身,沒上過學,粗通文墨,尚無表字……
最后這一點是很詭異的,古人但凡有點身份的,無不請師長給自己取個響亮的字號,但偏生《大唐雙龍傳》世界里面的們,十個倒有九個沒表字,也真是一樁怪事。
據說游戲策劃組曾經去當面請教過撰寫原著的黃易先生,結果得到了“我塑造的是一個胡風盛行的世界,所以沒有表字可言”的答復。
基于對原作者的尊重,《大冒險》忠實地體現了這一點,們幾乎都沒有表字。
當然,這是題外話。
有沒有表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寇仲沒上過學。
特別強調這一點,絕非某人歧視學歷不高的人士,只是要說明一下,寇仲實實在在不可能在為君治國方面擁有比李世民更出色的才能。
倘若李世民是一品的丞相之才的話,寇仲充其量就是個二三品的將軍之才,還屬于不宜獨領一軍的那種。
像這樣一個人,要說武力超過李世民,大約還是很可能的;但要說他在政略方面能超越中國歷史上前三位的明君唐太宗,那簡直連小孩子都不會信。
但寇仲偏偏就敢這么說,而且顯得底氣十足的樣子。
所以就連一直很淡然的師妃暄也忍不住提高了幾分音調,出聲追問。
面對著眾人懷疑的目光,寇仲笑了。
“剛才秦王殿下說的那些的確都很好,一條一條切合時弊,不愧為大才。”他先是小小地恭維了李世民兩句,卻又轉頭說道,“但秦王殿下的很多說法,其實都有些問題——比方說‘亂后易教’這一條——諸位可曾見過訓虎?訓虎的一個關鍵就是要給老虎吃熟肉,不讓其有撲殺生靈的機會,不激發其本性中殘暴的一面。如今亂世,百姓行路間都常常帶著兵器,性格之中兇悍的一面已經漸漸激發,如何能夠再以單純的‘教化’來令其重歸和順?”
“所以說要偃革興文……”
李世民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寇仲打斷:“我之所以說秦王殿下只是丞相之才而非帝王之才,一個關鍵就在于此。民眾有血性斗志,并非壞事,只看如何引導而已。漢家子弟多負弓提劍,所以能掃蕩匈奴,廣大漢室。若是將民眾的血性斗志用文化來抹殺,那么再有外敵入侵,當如何自處?”
“某當提兵克之!”尉遲恭大喝。
“吹牛誰不會!”寇仲冷然道,“你們李家現在還跟突厥關系曖昧呢,怎不見你提兵去克了頡利可汗?”
“兵從民中來,有勇悍之民,便有勇悍之兵,所以民風勇悍并非壞事。”寇仲話鋒一轉,開始立題,“我以為亂世之后,當立法度、重規矩,令百姓有法可依,使官吏有法必依,百姓雖勇,有官府為調度,則非但不能為害,反而能夠壯大國家。”
“嚴刑峻法,豈不是暴秦那套!”紅拂女立刻反駁。
寇仲頓時大搖其頭,嘆道:“人不怕見識少,只怕不讀書。寇某自從少帥軍建立,便常常求學于賢,多少讀了一些書——這位大姐可能不知道,其實漢初的法律比起秦朝來,絲毫沒有減輕,幾乎是一脈相承。”
“那為何暴秦二世而亡,兩漢卻綿延數百年?”
“秦之亡,關鍵在于‘濫用民力’,阿房宮、長城、北方戍卒、南方征討……天下能有多少民力可用?被其消耗殆盡,百姓忍受不住,自然要反秦。楊廣不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失了天下民心的么!”寇仲搖搖頭,長嘆一聲,“若是楊廣能夠薄徭役、少征伐,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又不是失心瘋,何苦做這造反的殺頭買賣!”
這話說得眾人盡皆嘆息,寇仲卻又說道:“秦王殿下說‘中土既安,遠人自服’,寇某也很不以為然。北地苦寒,諸胡皆仰仗牧業,生性兇悍,常思對中原下手,中土再怎么安定,也不過更加激起他們的貪欲罷了。”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寇仲先是引了一段古文,接著解釋道,“這執干戚舞,乃是宣示自身武力,令有苗明白打不過,才能使其臣服。光靠修文,那是不夠的!”
他并沒有給李世民留下對答的時間,而是聲音猛地一高,大聲說出了自己對于為君之道的見解:“以寇某之見,為君之道首先在于選拔人材,因為無論什么事情都需要人去做,且不說我們只是凡人而不是圣人,就算上古圣王也需要臣子輔佐,所以選拔人才可謂重中之重!”
“選拔人才的方法,當以科舉為主,但科舉的項目要更豐富一些,凡屬文化、武藝、兵法、吏治、農耕、工藝……只要是于國于民有用的,都應當設立科舉,讓任何有一技之長的人都有晉身的機會,既可以充實國家,也可以號召百姓積極向上。”
眾人紛紛點頭,深感他所言極是。
“人才充足了,就該使用人才,這要求君主不要以自己的好惡去影響國政,盡可能多地聽取百官的意見,畢竟多人的智慧定然勝過一人,何況文武百官多是杰出之士,才能未必在天子之下。軒轅黃帝尚且要問道于廣成子,我輩凡人切不可自高自大,治大國若烹小鮮,國之大事怎么謹慎都不為過,多討論討論,多采納眾臣意見,可以避免犯錯。遠的不說,倘若楊廣能夠多聽聽眾臣的意見,大隋天下何至于崩壞至此!”
眾人又紛紛點頭。
“接下來要說的便是軍政了。自古以來常有軍人亂政之事,由寇某讀史所見,其根源在于兩處:一是高官對于軍隊的掌控太強,二是軍人對國家的向心力不足。對于前者,可以采用裁撤親兵部曲、經常調動防區之類的方法來避免;對于后者,則要通過優待軍屬、厚恤烈屬的方法來收攏軍心,通過設立軍校,讓中下軍官集中學習忠君愛國之道,再令士卒也日日頌揚以達到潛移默化的效果。雙管齊下,當能防止軍人亂政。”
眾人之中發出嘖嘖驚嘆,顯然這段話大出意料,便是李世民和師妃暄也為之震撼。
“下一個問題便是要抑制門閥,自古以來,高姓大族多擁有極大的勢力,乃至擁有自己的軍隊,漸漸成尾大不掉之勢。譬如當今之世,四大門閥皆控制著大量的軍隊,無論誰當天子,都免不了與世家共天下,如此人材為門閥所得、官吏軍民皆為門閥所掌控,便埋下了日后禍亂的根源。不僅如此,凡遇危難之時,高姓大族往往將自家的安危至于國家之上,毀國以保家,賣國以求榮,此風斷不可長!是以寇某才提出要抑制門閥,乃是為千秋百世定計!”
李世民的部下們臉色都有些難看,李世民自己也不禁苦笑——他李家就是當今四大門閥之一,偏生的的確確為了自家利益和突厥勾搭不清,寇仲這番話擲地有聲,猶如鐵錘當頭砸下,砸得他們說不出話來。
“最后一條便是廢除魏晉以來喜歡玄談的風氣,重視實用。凡舉文化農桑工藝軍戰種種,皆需花費時間人力去做,決不能只靠空談。玄談之風只是徒然浪費時間,既不能強國,也不能興業,甚至不能用以教導學生,要它何用!”寇仲說完了這些,長長地吐了口氣,“我的為君之道,便是如此!”
寇仲這番對答,不僅言辭流暢毫無凝滯,甚至連思考的功夫都沒用,比起李世民剛才想一想說一說的表現,當真是判若云泥,配合他英武的相貌和豪邁的氣質,頓時使人為之一震,油然生出“此人才是王者氣象”的感覺。
便是心志堅韌的李世民和早已淡泊如水的師妃暄,也為寇仲的氣勢所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李世民的一個部下才氣急敗壞地叫道:“你不過是區區一個村長鄉老之流,有什么資格發這種大話,談天下大勢!你有什么資格談什么為君之道?”
寇仲輕蔑地一笑,根本就沒有理睬他。
現在主客易勢,占了上風的是寇仲他們,寇大少可不是那種“別人打了你的左臉,你該把右臉也伸出去讓他打”的孱頭,他奉行的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剛才李世民怎么無視他們,他現在就同樣把無視還回去。
“秦川公子,對于寇某所說的為君之道,你以為如何?”
師妃暄微蹙蛾眉,多少有些為難。
平心而論,正如寇仲剛才所說,李世民的論點雖然很好,卻不過是丞相之才,而寇仲所說的才是王者的堂皇大道,兩者相比,高下立判,寇仲的確比李世民更加適合為王。
但這只是就“人”而言。
要成為王,最重要的不是王者本身,而是王者所能擁有的勢力,王者所能夠集合、能夠調動的資源。
正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任你有天大的本事,手頭上空蕩蕩的也玩不出花樣;而只要資源足夠,勢力強大,就算是庸人也能坐享其成,安安穩穩當一輩子的太平皇帝。
寇仲吃虧就吃虧在“根基淺薄”。
他的少帥軍迄今不過才占據了差不多小半個荊襄,作為這一帶核心的襄陽城還沒能拿下來;部下雖然號稱五萬之眾,但真正稱得上精兵的也不過就四五千人;麾下眾將之中幾乎沒什么聞名遐邇的名士大將,也沒什么著名的高手,就連唯一的一個大將程鵬,其實也還不算是天下最頂尖的人物……
像這樣一個人,便是當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又怎么能獲得天下?
更重要的是,寇仲的少帥軍已經奉了魔門花間派宗主侯希白為官學的山長,擺明車馬是要支持魔門復興。佛道兩家和魔門的恩怨糾纏了數百年,根本沒有和平相處的可能,她又怎么能夠支持一個和魔門關系如此密切的人呢?
可是……她的理智告訴她,寇仲的的確確比李世民更有才能,更適合作為天下之主!
其實李世民也并不見得合適,正如剛才寇仲等人所說,李世民不過是秦王,并非儲君。若是要榮登大寶,免不了行一些非常之事。但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父親和兄長都能下得了手,她身為佛門中人,又怎敢把天下托付給如此涼薄冷酷的惡棍?
一個連親人都不愛的人,當真能愛天下人?
縱然她反復用“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以小仁害大仁”之類的話來說服自己,卻終究跨不過心中“道德”的那道門檻。
師妃暄左思右想,只覺得越來越為難,懷中的玉璽也仿佛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燙……
突然間,她靈臺一清,這才發現玉璽果然在發生變化!
這一驚非同小可——和氏璧乃是千古奇珍,氣息變幻莫測,有時候能夠益于修為,有時候卻會引發心魔。想來自己剛才便是因為過于沉思,不知不覺間竟然被和氏璧引動心魔,幾乎將多年的修養毀于一旦!
明白這個之后,師妃暄哪里還敢繼續停留,立刻便站了起來,對寇仲和李世民微微欠身,說道:“二位的高見,令秦某茅塞頓開,大有耳目一新之感。原本應當好好向兩位繼續請教,只可惜秦某有要事在身,不可久留,只得就此告辭。希望日后能夠有幸與兩位再深談一番……”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窗戶走去,然后便這樣猶如行走一般退了出去,頃刻間消失在窗外的樓宇之間。
隊伍程鵬:寇仲哪來這么厲害的見識?這已經完全超出他的水平了吧!
隊伍喬喜:這是出發之前侯希白老大專門替他擬定的臺詞,你當侯老大的“縱橫家”身份是假的么!
隊伍程鵬:原來如此……
感謝孔璋對這段的指正,已經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