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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年

  紐扣廠的缺,郭永坤是絕不頂的。

  即便是一條咸魚,也要有咸魚的尊嚴。

  跟他媽僵了三天,誰也不鳥誰,終于以冷戰的正確戰術,取得了罕見的勝利。

  李秀梅妥協了,但前提是他必須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

  這對于郭永坤來說,又有何……好吧,還是有些難度的。

  想想就知道,這年頭城里有多少無業游民,又以年輕后生居多,競爭壓力頗大。他今早去街口買油條時,就撞到了社會我東哥,那廝居然不認識他。

  你說氣不氣人?

  小學六年級那會兒,某次蹲坑不摸兜,郭永坤還特地給他送過紙,就這種過命交情……

  唉,只能說離開五年,許多事情已物是人非。

  倒也沒上前套近乎,因為那家伙有紋身,左手背上歪歪扭扭紋了個“忍”字。

  就這種島國特務,豈能跟他同流合污?

  正好居委會大媽過來核查返城的事,郭永坤便順手塞了份檔案,讓她幫忙留意一下。

  嗯,就是這么草率。

  工作個毛啊工作,要不是他媽催得緊,這輩子都不可能工作,那是咸魚該干的事?

  至于錢……好賺不難,讓他先休息一陣,這年都還沒過完,就操這個心,像話嗎?

  爆竹聲聲辭舊歲,1980年的春節,終于到來。

  死皮賴臉問他媽要了兩塊壓歲錢,帶著小妹出去浪了一天。

  回來時倆人左手一根搞搞糖,右手一串糖葫蘆,那叫一個瀟灑。

  路邊有熊孩子湊上來,一臉巴巴相。

  “你想吃啊?”

  熊孩子點頭。

  “喏。”

  熊孩子瞬間大喜,心想這哥們兒也忒仗義。

  趕緊伸手去接,郭永坤則不慌不忙將最后一顆糖葫蘆咬下,然后塞過去一根棍……

  “嗚嗚嗚嗚~”

  “哪個王八蛋欺負我家洋洋!”

  “跑……”

  倆人哧溜逃回樓下,恰好遇到樓里誰家辦喜事——買了一部9吋黑白電視機!

  這可把整棟樓的人都給樂壞了。

  你家有,我家有,大家心相連,同舟嘛共濟……嘿!

  “慢點,慢點。”

  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人,雙手抱著電視,正往樓上搬,明明就跟個玩具樣,旁邊戴酒瓶底眼鏡的中年男人,還一個勁提醒,好像生怕他抱不動。

  “是郝叔家!”倆人定眼一瞧,郭小妹頓時大喜。

  能不喜么,如果是這家的,那跟自家的也沒啥兩樣。

  先不提她跟桐桐的關系,這位郝叔,可有點意思。

  退休前是市文化局的小干事,喜文弄墨,時不時還能吟詩一首,有點騷氣。

  倒頗受大媽大嬸青睞,又因妻子早故,那簡直放了羊。不過眼界頗高,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唯獨看中咱媽了。

  但咱媽豈是那么隨便的人?

  于是,他瘋狂追求了二十年,最終……嗝屁了。

  “小坤,有空來家里玩。”

  樓上抱電視的青年人,隔著欄桿向下一瞥,眼神定格住,笑著喚了聲。

  郝艷兵,郝叔的兒子。

  回來幾天郝叔和桐桐郭永坤都已接觸過,這位倒是今天頭一次照面。

  但他讓去,郭永坤還真有點怯,實在是腦子里見不得人的事太多,而他好巧不巧,是位警察叔叔,還是刑警。

  “好嘞!”

  去不去的先不談,人家好心好意的,先回一句再說。

  走進家門,不出所料的是,老母親照面就先查賬。

  “花了多少錢?”

  “5毛。”

  “多少?”

  “1塊。”

  “舌頭捋直了說。”

  “沒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絮叨,郭小妹這個不靠譜的家伙,東西沒少吃,這會兒卻躡手躡腳跑了。

  “小坤,來幫個忙!”

  還是大哥疼我。

  “誒!”

  來到后門,郭永年正滿頭大汗對付一只凍豬腿,連斧頭都用上了。

  “小坤,你扶住,上面有冰,老是跑。”

  郭永坤就地蹲下,雙手握住豬腿的兩端,道:“哥,你悠著點啊。”

  “放心,剁不到你。”

  華山一斧輪下。

  “啊!”

  地上有條蛇……哦不,錯怪它了,其實是條黃鱔,從臉盆里成功越獄。

  郭永坤倒不怕猛獸,虎頭都敢摸兩把,唯獨怕蛇,約莫是看新白娘子傳奇時留下的陰影。

  當看到許仙得知白娘子是條蛇后,還敢在一起,他……挺佩服的。

  夜幕降臨,禮炮震耳,火樹銀花,這年頭雖然缺乏娛樂不假,但也有好處,市區不禁鞭,有錢你可勁放。

  以至于河東市已初現不夜天的崢嶸。

  外面熱鬧非凡,左右鄰里的飯菜味遁著門縫透進來,饞得三個餓貨哈喇子掉了一地。

  不過好在,自家的年夜飯,也開始了。

  難得老母親舍得啊,就四個人,弄了六菜一湯,把郭永坤感動得死去活來,當浮一大白!

  正拎出塑料壺準備倒酒時,卻被郭永年攔住。

  “喝這個。”

  喲!差點沒亮瞎郭永坤的狗眼,竟然是茅臺,還是飛天標的!

  “哪來的?”

  不是郭永坤小看他哥啊,這玩意兒他絕對搞不到,市面上的那點貨,基本被廣大的干部和機關送禮戶包圓,另外的大頭,還得充當國家的創匯利器。

  “鬼知道,鐵頭給的。”

  那還有可能。

  鐵頭是他哥最好的哥們兒,也是搭檔,一個司機,一個押貨員,基友一生一起走……

  關于鐵頭哥的光輝事跡,那可就多了,先說說他的名頭吧,三廠扛把子!

  在食品三廠縱是廠長都得敬他三分,囂張跋扈,不可一世。

  至于原因,無他,某日車間鍋爐過熱,鐵頭爹一往無前撲上去,然后……炸了。

  衣服角都沒留下,倒是給兒子留下了一塊免死金牌。

  其次就是風流韻史,三廠但凡有點姿色的妹子,幾乎被他禍害光了。

  可惜好景不長,再過兩年鐵頭哥將有一難,雖沒翹辮子,但也差不多,發配到西部挖煤去了,為期二十年!

  郭永坤勢必得救他一把,不為別的,就為這瓶茅臺。

  “來來,又是一年,小坤也回了,望你們幾兄妹越來越成器……”李秀梅提杯。

  她基本不喝酒,今天看有這干部喝的茅臺,不經勸,也倒了一盅。

  而郭小妹就郁悶了,來來來,來個屁股哦,飲料都沒一瓶,也只好給自己盛了碗蓮藕湯。

  然后一飲而盡,誰怕誰,有種來?

  這是郭永坤的點子,硬沒讓他哥買,還想喝飲料,美得你。

  反正他媽也不好那口。

  歡聲笑語小吃一陣后,李秀梅突然又惆悵起來,“唉,要是慧慧也在就好了……”

  這個不孝女,郭永坤得R她,后面還得連個Q,大過年竟敢玩失蹤,惹母親大人傷心,你說該不該打?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要真回了,某件事情就得提上日程了。

  上輩子他姐被那廝糾纏得痛苦不堪,這輩子大概只能搞死搞殘了。

  對,就是這么狠!

  他從不自詡好人,是非恩怨權看心情,有時自己受點委屈也就算了,但這輩子誰也別想搞他家人。

  “那是她不知道小坤要回,不然早就屁顛屁顛跑回來了。”郭永年笑著說。

  這倒是句大實話。

  郭永坤知道他二姐可愛他了,倆人從小就是同盟,因為大哥年長,又有力氣,單懟不過,結盟的話……還是懟不過。

  常被揍得鼻青臉腫,苦命相連,因此結下深厚友誼。

  “哎呀,別想那個沒良心的,來玩東南西北吧,你們輸了喝酒,我喝湯!”郭小妹起哄。

  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年頭又不流行骰子,干喝多沒意思,總不能當著老母親的面,兩只小蜜蜂,飛進花叢中吧?

  說干就干。

  郭小妹立馬取來一張白紙,裁成方塊,四個角往里面一折,咔咔幾下,就造出一個東南西北。

  然后又拿筆在里頭寫下一些字,什么喝一半,隨意,喝一盅,講故事,唱歌,跳舞……

  亂七八糟一大堆。

  “來吧。”有點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興奮。

  “媽先。”

  “這孩子,我還跟你們玩這個……”李秀梅笑罵,不過還是從了。

  所幸運氣不錯,第一下就是隨意。

  “大哥?”

  “東,八。”

  “哈哈!”等郭小妹倒騰完后,大家瞬間笑了,而郭永年就郁悶了……

  跳舞。

  “這大過年的,可別耍賴哈!”

  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他會跳個屁的舞啊,像只大猩猩求偶樣,捶胸頓足的,逗得大家人仰馬翻。

  “三哥!”

  媽的,還是輪到了。

  果然一時笑人一時爽,一直笑人……一直爽,“南,九百九十九。”

  “……”

  “不行,三哥你耍賴!”

  “你又沒說。”

  “小坤,不準耍賴。”

  “誒,天地良心啊,剛才你們自己說的,隨便報……”

  望著三人一臉吃癟的表情,郭永坤差點沒笑岔氣。

  真是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

  突然發覺……過去那十來年,都過的什么年啊。

  這,才是年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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