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醫院。
302號病房。
黃彪的手術已經做完,鋼鋸一拉,算不上多費勁,病房里哭成一片。
黃家的親戚應該都來了,十幾個人,另外大概還有幾個朋友。
郭永坤剛進去了一下,然后被轟了出來,之所以沒被打,主要身邊的跟班多,王子強一幫人得知消息后,怕他吃虧,一窩蜂地趕了過來。
“坤哥,求著他們干嘛,以黃彪這小子的不良記錄,年哥進去不會待太久的,頂多幾個月就出來了。”
王子強十分費解,剛才要不是坤哥阻止,他都跟對方干起來了。
娘希匹的,自己一行拎著大包小包,好心好意地過來探望,二話不說就開始罵人,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在他看來蹲幾個月號子實在沒什么大不了的。
“你懂個屁!”
郭永坤異常煩躁,為了瞞住老母親,他和鐵頭哥組團忽悠,說是廠里派他哥去外省出差了。
鐵頭哥之所以沒過來,就是留在廠里發光發熱去了,務必確保此事老母親不會知情。
想想上次就知道,他哥只是投機倒把了一下,老母親就氣成那樣,眼淚流了一地。
如果這件事被她知道,郭永坤很懷疑她會不會想不開。
她雖然有些缺點,譬如小氣,但這并不能否定她是一位偉大母親的事實,父親早故,她一個人將四個孩子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天知道吃了多少苦。
而且即便條件再艱苦的情況下,她也始終教育孩子們要做一個奉公守法、對社會有用的人。
記得小時候他哥偷過街邊小商販的一根蒸玉米,差點沒被老母親打死。
所以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就是孩子們離經叛道,危害社會,危害他人。
王子強撓了撓腦殼,他是不懂,可這樣耗著也不是辦法呀!
而作為郭永坤而言,他也只能耗著,希望對方能跟他談一談。
如若不然,得不到對方的諒解,無法私了,他哥鐵定要進號子,事情也必然東窗事發。
“你們先回去吧。”
“那不行!”王子強瞪著眼珠子道:“你沒看見他們剛才多兇啊,像要殺人一樣,你一個人留在這里太危險了。”
他的話也不無道理,郭永坤腦子里其實已經有了一個主意,但也不好以身犯險,因為對方現在確實在氣頭上,可以說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這樣,你們先躲起來……”
郭永坤小聲交代一番后,王子強招招手,帶著一幫人從廊道中消失。
與此同時,郭永坤又朝病房走去。
里面的人見到他,再次抓狂,而且一瞅他身邊已經沒人后……
瞬間狂暴,幾名男性上下其手,著實給了他幾拳幾腳。
郭永坤沒有還手。
“干什么,干什么?!”
這時,王子強帶著一幫人從拐角處殺出,而且除了他們外,還有幾名的醫生和護士。
“坤哥,你沒事吧?”
“有事!”
郭永坤佯裝一副深受重傷的模樣,在王子強和麻子倆人的攙扶一下,一瘸一拐地來到排椅上坐下。
“咳咳咳……”
一陣劇烈咳嗽后,右手捂住胸口,表情痛苦地說,“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只怕要發作了……”
黃家那邊的人一聽,皆是心頭一凜,而且看這小子的模樣,也不像作假,一時間都有些緊張。
王子強“連忙”喊來醫生查看,醫生一陣望聞聽切后,蹙眉道:“他現在狀態很不好,隨時都有心臟病發作的可能。”
“靠!報警,剛才哪幾個動的手,一個都別想跑!”
王子強咋咋呼呼,就準備派人去打電話。
“慢著!”
這時,病房那邊傳來聲音,一個中年男人分開人群,從后面走了出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黃彪的父親,黃昌平。
他先打量了郭永坤一番,然后望向旁邊的醫生問,“很嚴重?”
“大叔,心臟病的危害你沒聽說過啊,那發作起來隨時會死人的!”
此言一出,剛才動手的那幾個黃家人,都有點哆嗦了。
我們的法律不論在哪個朝代,自古就有一條鐵律——殺人償命!
只能說醫生配合得十分到位,五十塊的紅包終究不是小數目,而且郭永坤演技也確實爆棚。
“咳咳咳咳……我這一下算挨中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病會發作,我要是有什么事的話,你們幾個都得償命!”
郭永坤“艱難”地伸手,指向剛才動手的那幾人。
“這……”幾人表情慌張,紛紛望向黃昌平。
黃昌平也是眉頭蹙得老高。
“你不是要跟我談談嘛,我跟你談談。”
妥了!
廊道中有的是空病房,王子強隨意選中一間,將郭永坤攙扶進去,黃昌平也跟了進去,隨后王子強就退了出來,屋里僅剩下他們倆人。
其他人包括醫生,都在門外等候。
至于醫生,自然是負責隨時搶救的。
畢竟演戲總得演足吧?
不然王子強這幫小年輕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談什么?”
房里恰好有兩張病床,倆人各坐一張,黃昌平表情冷漠地問。
“我哥跟你兒子的事。”
“可以,不過在談之前你得寫個東西,就是發了病跟我們沒關系。”
這家伙倒是想得挺美,但郭永坤好容易制造的優勢,怎么可能僅憑他一句話就作廢掉?
“不行,先談,談得好的話我可以考慮。”
黃昌平蹙了蹙眉,沒好氣道:“你說!”
“這事我哥確實不對,但你兒子也不是那么無辜,凡事都有個因果,要不是他之前在里面欺人太甚,我哥也不會這樣。
“而且現在事情已經發生,我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哥記錄良好,以前從沒干過壞事,但你兒子不同,已經三進三出了,就算真處理起來,頂多也就是進去待幾個月。”
郭永坤說到這里頓了頓,望向黃昌平問,“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黃昌平的臉上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不得不承認的是,對方說的有道理。
只是這樣實在難消他心頭之恨哪!
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現在連媳婦兒都沒找,以后只怕更難找了!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各退一步,咱們私下解決,我賠償你們一筆錢,換我哥那不痛不癢的幾個月。另外,我這邊就算心臟病復發,也不會找你們麻煩。怎么樣?”
黃昌平其實已經料到對方會這樣說,但他冥冥之中總感覺哪里有些不對,特別是當聽到“不痛不癢”這四個字時。
既然不痛不癢,為什么還不惜賠一筆錢?
大腦高速運轉,頓生一個主意,到底有沒有貓膩,一試便知。
“你先說說,你打算賠多少?”
郭永坤伸出一根手指,這事他早有思量。
一千塊雖然不多,但放這年頭也絕對不少,足夠配齊尋常人家的結婚三件套:自行車、縫紉機、手表。
另外如果能搞到票的話,再添部9吋電視機也勉強夠了。
“一千?”哪知黃昌平嗤笑道:“一千塊就想買我兒子一條腿,想得美!”
“不。你錯了,我不是為買你兒子一條腿,而是為了買我哥的幾個月自由,一千塊綽綽有余!”
“免談!”
郭永坤下意識蹙眉,而這個表情正好被有心的黃昌平捕捉到,不禁微微瞇眼。
“那你說多少?”
黃昌平此刻已心如明鏡,深知這里面絕對有問題,他雖然搞不懂,但那個郭永年必然有什么不能坐牢的理由。
于是,心一橫道:“一萬。”
“不可能!”郭永坤眼珠子一凸,王八蛋還真敢說。
開口就是一個萬元戶!
“不可能就算了,我本來也沒打算跟你談。”黃昌平說著,已經站起身來。
“你就不管你那幾個親戚了,剛才這么多人看見,信不信我立馬報警,我一天不出院,他們就別想出來!”郭永坤莫無表情地說。
黃昌平回頭看了他一眼,呵呵兩聲道:“行啊,那跟我有什么關系?”
這個老狐貍!
郭永坤此刻已經意識到自己百密一疏,關心則亂,露了馬腳。
“五千!行就行,不行就算了。”
黃昌平眼皮一跳,深深看了郭永坤一眼。
心想這小子好有錢哪!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正如對方所言,自家兒子劣跡斑斑,而他哥記錄良好,執法機關肯定會偏向他們一方,關押區區幾個月又有什么用?
倒不如換回一筆財富,有了這么一大筆錢后,相信總會有困難人家的姑娘愿意嫁過來。
畢竟他兒子也就少了一條腿,拄拐的話照樣可以走路,其他方面都沒問題。
“一萬。談不談由你。”
“小強,報警!”
黃昌平猛地一驚,暗道不妙,莫非自己估計錯了?
“等等!”
剛走進來的王子強,在郭永坤的示意下,又退了出去。
于是一場價格談判就此開始。
雙方都不是笨人,你一記心眼刀,我一記心機劍,沒有硝煙,勝似戰場,十分激烈。
過了整整一個小時后,才算偃旗息鼓,終于達成共識。
七千塊!
大概等于一千塊買郭永年一個月自由。
不好說誰勝誰負,黃家失去的是一條腿,而郭家失去的則是一筆巨款。
所幸郭永坤不太在乎錢,他甚至多少有些慶幸,此事是發生在這個年代。
但若說高興,也注定高興不起來。
因為七千塊,不管他在不在乎,兜里并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