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慧來首都也有幾天，雖說走朋訪友過得很充實，也很有意義，但再不去單位報到的話，那邊估計該催了。
她尋思也該收收心，至少要先去打個照面。
于是今天早起后，便直奔中關村。
中科院計算機研究所就在中關村內，實際上我國目前大部分高新研究所，包括科技公司，都集中在這里。
一個高新產業區、中國硅谷的雛形，正在逐漸形成。
郭永坤自然得跟著。
既然人在這邊，不將姐姐的工作、生活都安排好，他實在不放心。
女孩子終究是女孩子。
而且他姐還是“摳門”的女孩子，擔心她委屈了自己。
四環路還未開修，路況只能說一般，不算很好，此時的中關村也略顯寒酸，見不到高樓大廈，也沒有那種科技感的氣息——對于郭永坤而言。
房子都是那種一兩層、兩三層的小樓房，入目的最高建筑都沒超過六層，一排一排的直立在那里，果然像個村子一樣。
“幾年沒見，中關村變化還挺大。”郭永慧隔著車窗打量著二面的景色，頗為感慨地說。
由此可見，以前的中關村更不成模樣。
她自然對中關村十分熟悉，這里與北大的燕園直線距離不超過兩公里。
“姐，我一直對這個名字很好奇，有什么說法嗎？”
中關，中關，感覺有某種含義一樣，不是隨便取的。
“有兩種說法，一說這里曾是一片墳場，大多都是太監的墳墓，因為明清時期稱太監為‘中官’，這里就被稱作中官墳。
“另一說是從明朝開始，宮里大太監扎堆在這里建廟宇和養老的莊園，也因當時的太監叫中官，這個地方就改名叫作中官屯。
“反正吧，中關村名字的由來，跟太監肯定脫不了關系。”
太監……郭永坤還真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桑塔納已經正式進入中關村腹地，一塊塊大大小小的各色廣告牌，也映入眾人眼簾，其密集程度，可謂京城之最。
郭永坤心想難道這年頭的科技行業就這么大競爭嗎？
其中有一塊藍色廣告牌特別顯眼，不僅僅是因為大，上面的一行字十分醒目——人類失去聯想，世界將會怎樣。
郭永慧細細品味著這句話，暗自點頭。
“聯想，應該是目前國內發展最好的計算機公司了。”
“那你也不準進。”郭永坤再次強調。
郭永慧啞然，真是怕了他。
“好、好，我不進就是。”
“郭總，前面竟然有賣大哥大的。”這時，開車的陸平安突然說。
他恰好這幾天不是很忙，就干脆過來充當司機，主要李友善和夏櫻兩人都不會開車，或是說開得沒那么溜，目前還屬于剛脫離教練、新手上路階段。
同時他也想跟郭總親近親近。公司里倒不缺司機。
郭永坤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望，可不是，道路右前方有一家店鋪，門口豎著一只自制的木架廣告牌，上書五個大字——大哥大有售。
“已經有信號了？”
陸平安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甚至關于大哥大，他都是在港城那邊稍回的錄像帶里認識的。
移動電話，走哪兒都能接打，簡直不要太方便。而且拿在手里那叫一個霸氣。
他心心念念著想搞一部，不過當時了解了一下，知道內地目前根本不能用，沒有信號，大哥大真拿手上只能當磚頭使。
“停一下吧，去看看。”
“好嘞！”
桑塔納就停店門口，一間不小的店面，名頭掛的是一家公司。倒也不算奇怪，這年頭沒點實力的話，也搗騰不起大哥大的買賣。
里面的工作人員一看，就知道準客戶上門，不像那些騎一腳踹過來打醬油的。
至于騎自行車或11路公交的那種，通常都沒底氣進他們店門。
幾名居然還著統一服裝——白衣黑褲，也就外套不同的女人，爭相涌向大門口。
“幾位同志，歡迎光臨。”
“我看應該叫老板吧，幾位一看就是南方來的大老板。”
“對對，老板們，里面請……”
幾個女人雖然全都掛著笑臉，但那種暗自較勁的狀態，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顯而易見，這家時髦的公司，應該與時俱進，薪資與業績是掛鉤的。
特別是其中一個看起來四十左右、濃妝艷抹的嫂子，就差沒有上手開拉。
郭永坤買東西時最不喜的就是這種老油條。
相比較起來，在零售服務這方面，我國確實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這種“街頭拉客”般的模式，或許對那些害羞靦腆的客人很管用。
但對于高端客戶而言，就是一記毒藥。
進入店鋪，一排L型玻璃柜臺，幾張應該是供客戶使用的小木桌，靠墻還有一套紅漆木藝沙發。
除了簇擁在身邊的這幾個女人外，店里還有兩個人，杵在玻璃柜臺后面。
一個穿藏青色唐衣、手戴紫檀木鏈的中年男人，微胖，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大概就是這家店的老板。
另一人則是個小姑娘，應該沒到二十歲，顯得很怯生，畢恭畢敬地站在那里，向郭永坤他們投來略顯尷尬的笑容。
微笑服務……應該是硬性標準，至少這個老板也算走在時代前列。
不過小姑娘還需要鍛煉。
一行五人來到一張小木桌旁坐下，郭永坤對耳畔嘰嘰喳喳的聲音不厭其煩，指了指柜臺里的小姑娘說，“你，過來。”
“老板，她才剛來沒幾天。”
“對呀，她不行的，產品都不熟悉。”
“說話也說不利索。”
幾個女人當即出聲。
“行不行是你們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郭永坤略微有些上火。
柜臺里，小姑娘表情明顯有些慌亂。而老板則微微蹙眉，隱約意識到點什么。
“小桃，你去吧。”
“可我……”
“沒關系，既然是客人要求的。”
名叫小桃的姑娘，著實做了一番思想爭斗后，才鼓起勇氣走出柜臺。
可憐她今天才第三天上班。
既然這樣，另幾個女人就不得不撤退了，因為店里的規定，客人愿意跟誰談，這筆生意就是誰的。
搶也沒用。
“切，拽什么拽。”
“就是，開輛桑塔納了不起啊，指不定是公車。”
“我看哪，還是個打醬油的，真買主肯定要挑懂行的人問，怎么可能找個說話都打哆嗦的小丫頭片子？”
“就是！”
“也罷，免得浪費咱們表情。”
幾人一邊走回柜臺，一邊竊竊私語，這時倒出奇的團結。
“你們好。”
小桃上前打了聲招呼后，就不知道該干嘛，所幸眼神瞥到墻邊的茶幾，見上面有茶葉和水杯，便小跑過去端來，又拎來開水瓶，給郭永坤他們每人都倒了杯綠茶。
心想這總不會出錯。
她卻不知道，對于郭永坤而言，這樣的服務恰到好處。
哪來的這么多話？
他抿了口茶后，笑問道：“現在國內大哥大已經有信號了？”
大哥大其實好搞，港城那邊不要太多，關鍵如果沒信號的話，搞過來也沒用。
小桃心頭一喜，這事她答得上來。
她上班三天，目前全在背這些東西。
努力擠出笑容，回道：“是的，1987年的時候，南方沿海那邊為了跟港澳實現移動通信接軌，率先建設了900MHz模擬移動電話。之后摩托羅拉就在首都設立辦事處，開始建造基站。
“目前申海等大城市的基站也建造完成，信號已經基本能覆蓋除西部以外的大部分地區。”
郭永慧聽著抿嘴輕笑，這還真是背書啊。
不過小姑娘一本正經的模樣，倒是惹人喜愛。
郭永坤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們這里的大哥大有幾款啊，上號怎么搞？”
小桃又是眼前一亮，這些，她也知道。
她最怕客人問專業的產品問題，那才是她的短板，甚至可以說一竅不通。
她卻不知道，大哥大是個什么玩意，該怎么用？郭永坤還需要她教嗎？
“總共有兩款，都是美國摩托羅拉的牌子……嗯，也是現在最好的大哥大品牌，區別的話……電池容量不一樣，一個能打20分鐘，一個能打半個小時，在額外送一塊可以更換的電板。
“至于上號，我們這邊可以代辦，一天……不，領導說如果客戶急的話，半天就可以搞定。”
你是個實誠的孩子，我確實沒時間等……郭永坤心想。
“姐，你也搞一部？”
“我要干嘛呀。”郭永慧搖頭道：“我平時上班，總不可能拿個大哥大在手上吧。”
“放包里啊，它也帶 機的功能，有空拿出來一看，有未接電話就撥回去，多方便。”
“話是這么說，可我一個上班的，感覺還是沒有必要啊。”
“有的，隨身有個電話，女孩子嘛，放包里也不影響你什么，關鍵有點急事時就體現用處了。”
郭家姐弟倆這邊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的時候，一旁的小桃聽得有點傻眼……真要買啊？
連價格都不問一下的嗎？
還有……什么叫做“你也搞一部”？
郭永慧終究被弟弟說服。
當然，主要是她明白弟弟確實不差錢，否則這種對她而言可有可無的東西，實在犯不著買。
“姑娘，就那個能通話半小時的、還另送一塊電板的大哥大，拿三部新的出來吧。再跟你們領導講一下，給個優惠。”
真買？！
“三……三部？”小桃很想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她剛進公司，聽前輩們吹噓了不少事情，比如公司單筆最高銷售業績，是由年紀最大的張姐拿下的，一次性賣掉一部最新款的大哥大不算，客戶還豪爽地另配了一塊電池，外加一只頭層小牛皮的專用大哥大包。
對了，還有代辦的入網費。
那一單生意就是30000多塊。
嚇死個人。
而現在客戶要的這塊新款大哥大，單價就要25000塊一部，入網費什么的還不算。
三部是多少錢？
小桃都不敢想。
“嗯，三部。”
然而，客戶的肯定答復，讓她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聽錯。
小桃微厚的嘴唇開啟，一時間腦子里都是蒙的。
“有問題嗎？”郭永坤問。
“哦，沒沒，您稍等……”
小桃連連示意，然后轉身離開，望向柜臺后面密切留意這邊情況的老板，以及幾位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