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空間黑暗曖昧，頭頂上球燈不斷旋轉，耳畔回響著風靡大街小巷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著喇叭褲、戴蛤蟆鏡的時尚男女們，在舞池中盡情扭擺著的身體。
時代發展還很快的，猝不及防之間，河東居然已經有了迪斯科舞廳，還有溜冰場什么的。
老百姓的生活娛樂倒是豐富了，卻也顯得有些烏煙瘴氣。
郭永坤獨自一人坐在舞池旁邊的一張卡座上，拎起一瓶據說法國進口過來、卻認不出名字的紅酒，往不配套的平底玻璃杯中倒入少許，然后慢悠悠喝著。
倒也不難喝，喝起來像佐餐酒，甜甜的，沒什么酒精味道。
他今天是帶人出來放風的，好容易熬過幾天年，市里的娛樂場所重新營業，莉亞和安娜兩個美國妞吵著鬧著要出來泡吧。
可憐郭永坤哪里去找吧給她們泡？
最后還是打電話給鬼哥，才找到這么個地方。
今年新年家里多了兩位美國客人，也變得有些不同，熱鬧自然是熱鬧，卻也鬧出不少尷尬事。
比如大年初三，郭永坤母親這邊的一位鄉下表舅上門拜年，午飯吃的是鴛鴦火鍋，莉亞大概是吃熱了，直接外套一脫，嚇到表舅差點沒直接跑路。
莉亞倒也沒有穿什么“奇裝異服”，因為來中國之前，郭永坤就已經給她打過預防針，只是這妞的身材實在火爆，一件桃領羊毛衫穿身上跟一般姑娘穿大v領也沒啥區別。
小表舅年紀也不大，四十出頭，一輩子待在農村里，哪里見過這種陣仗？
完了下午回家時，還把老母親拉倒角落，一個勁兒囑咐，說無論如何，小坤也不能找那個女人做媳婦兒。
還用了些不太體面的形容詞。
大概想要表達的意思可以濃縮成兩個字——造孽。
由此可見，小表舅確實是個正經地道的莊稼人。
老母親又何嘗沒受到驚嚇？
只是一場一場下來，已經產生了一定免疫力。再加上郭永坤一再保證，這兩個美國女人只是姐姐的朋友，跟他半點關系沒有。
這樣一來，老母親才顯得不那么擔心。
郭永坤知道她不喜歡這兩個美國姑娘，所以提前便做好布置，把她們全部塞進離家不遠的郭小妹的那套小別墅里，包括姐姐。
讓她們四個女人住去。
張小勇過年則搬到家里住。
這樣倒是避免了不少事情，否則指不定哪天莉亞穿著褲衩在家里逛，老母親真忍不住發飆。
此刻四個姑娘正在舞池中跟著眾人群魔亂舞，吸引了不知道多少雙不懷好意的眼珠子。
不過郭永坤也懶得理會，就這四人來到這種地方，想不被人盯著看都難。
特別是安娜那一頭金發，在人群中簡直不要太顯眼。
客觀講，此時的國人大多都非常沒有自信心，也異常崇洋媚外。
洋妞這種稀罕生物，對幾乎所有老少爺們兒都具備無與倫比的殺傷力。
看看可以，只要不動手就行，不然郭永坤就又沒得清閑了。
奈何，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不長眼的人。
這四個姑娘無論姿色還是衣著打扮，明顯就不是你能染指的存在，還往上湊什么湊？
“你干什么，耍流氓啊！”
舞池不大，半塊區域的人已經停下舞步，一臉看戲的表情。
郭小妹如同炸毛的小貓，將有些花容失色安娜護在身后，昂著頭，惡狠狠瞪著對面的蛤蟆鏡青年。
就在剛剛，安娜正跟著節奏饒有興致地前三步，后三步的時候，這人瞄準位置，站在了安娜身后，等她向后退的時候，佯裝被撞倒，順帶把安娜也扯倒在地，然后雙手一頓摸索。
天知道都摸了哪里。
“我說姑娘，飯可以亂吃，話可別亂說。”
蛤蟆鏡青年表情亢奮，還在回味著剛才指尖的柔軟。“明明是這個洋妞撞的我好不好，你們不道歉就算了，還惡人先告狀。”
“安娜，沒事吧？”郭永慧拉起安娜的手，關切詢問。
對方是她的同學加閨蜜，不遠萬里來中國看自己，理應照顧和保護好。
安娜緩過神來后，蹙眉瞥向蛤蟆鏡青年，未免長得也太丑了，否則她就不計較。撇著嘴說，“他剛才把手伸進我衣服里面了。”
“什么？”
郭永慧一聽頓時來了火氣。
“你，立刻給她道歉！”
“切。”蛤蟆鏡青年不屑地哼了一聲。
“你道不道？不道我馬上報警，你剛才的行為已經構成性騷擾，而且對象還是外賓，我就不信警察不管！”
蛤蟆鏡青年本來真的不屑一顧，但聽到“外賓”兩個字的時候，濃厚的眉毛卻是挑了挑。
“你這妞挺牛的嘛，來呀，你報個給我試試！”
他話音剛落，圍觀人群中突然走出三個人，全是跟他一般年紀的青年人，就連造型都差不多，穿著羽絨服喇叭褲，蓄著貓王式的發型，有兩人羽絨服的拉鏈上都別著蛤蟆鏡。
敢情還是個團伙。
四對四，但對方是四個大老爺們兒，郭永慧這邊瞬間顯得可憐兮兮。
當然，這是吃瓜群眾的感覺。
郭永慧的氣勢則半點沒減，扭頭道：“小妹，去拿我包。”
郭小妹應了一聲，正準備挪動腳步的時候——
“包來了。”
帶著鴨舌帽的郭永坤從人群中擠進來，將一只黑色皮質挎包，交到姐姐手中。
然后在一片驚呼聲中，郭永慧從容不迫地拉開拉鏈，從里面取出一個東西。
“大哥大！”
“哇！這女的竟然有大哥大！”
“這玩意兒我在電視里見過，現實的，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女人來頭不小啊，這下有好戲看了。”
“明顯的呀，你看她這模樣、這打扮，還帶著洋妞出來玩……”
周圍眾人議論紛紛，蛤蟆鏡四人也有些傻眼。
大哥大他們也是頭一回見。
據說要兩萬塊錢一部，那是真正的富豪才用得起的金貴玩意。
四人相視一望，表情明顯有些不自然，然而對方已經開始撥號碼——
四人用眼神交流，但為首的蛤蟆鏡否定了這個想法，正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周圍那么多人看見他們，而他剛才欺負的又是一個外賓——
他不懂法律，但聽人說過涉及到外賓的事情都很麻煩。
所以絕對不能讓對方把電話打出去。
“臭娘們，給我放下！”
蛤蟆鏡上前一步，直接伸手來抓。
然而就在這時，周圍陡然沖出幾名黑衣人，為首一個還直接給了蛤蟆鏡一拳，正中他的腹部，這家伙頓時像只軟腳蝦樣，蹲到了地上。
“郭老板，你們沒事吧？”
剛才出手的寸板頭青年，顯得有些惶恐地望向郭永坤，小心詢問。
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因為看模樣好像沒有吃虧。否則鬼哥肯定饒不了他。
“你問她們，我也是剛過來，還不知道什么情況。”郭永坤指了指姐姐四人，淡淡道。
寸板頭青年趕緊向郭永慧她們打聽，等弄清事情原委后，一張臉頓時布滿寒霜——媽的，還是出事了！
他接到鬼哥的電話后，可一直派人盯著這位郭老板，生怕有哪個不長眼的招惹到。不過手下傳來的消息說，這位郭老板很“安分”，只是坐在那里喝酒。
盯梢的人注意力也就松懈下來，更是忽略了舞池里他帶來的四名女伴。
“周哥，是我，我呀，小火……”
蹲在地上的蛤蟆鏡青年見寸板頭兇神惡煞向自己走來，趕緊摘下蛤蟆鏡，露出一雙透著股熱忱和恐懼的三角眼。
這個寸板頭他認識，道上大名鼎鼎的周老大，真名叫什么他就不知道。
也是這家紅玫瑰舞廳的老板。
“火你媽！”周老大一個正蹲，直接將小火踹翻出去。
他隱約記得這家伙是誰的小弟。
可現在出了這事，別說他，他老大來了也沒用！
鬼哥可在電話里講了，舞廳烏煙瘴氣，讓自己一定多留點心。他老人家難得交代點什么事，可就這點小事，自己居然都沒辦好。
怎么交差？
別看他們這些人在道上混得似乎不錯，名頭也很響，但河東道上誰說了算，大家心知肚明。
“都給我帶到辦公室！”
周老大的幾名馬仔立刻動手，將小火四人連扯帶踢，向舞廳里側的一扇房門驅趕。
“郭老板，要不咱們去辦公室坐坐，看看怎么處理？”
走到郭永坤面前時，周老大已經換上一張笑臉。
他也認識這個人，甚至知道他是鬼哥的老板。
那是什么等級的人物就不用提了。
郭永坤沒有回話，而是望向姐姐。
“是要處理一下，不能讓安娜白吃虧！”
郭永坤聳聳肩，你做主的意思。
四人隨即來到辦公室，這時小火四人已經沿著墻邊站好，一動不敢動。
“郭老板，要不那只手摸的，直接剁掉？”周老大建議。
小火嚇得腳一軟，差點沒栽倒在地。
也知道自己招惹到了一幫絕對不能招惹的存在。
周老大這種人物，有錢有錢，要人有人，居然在對方面前這么低三下氣。
“我錯了，這位外國姑娘，我真的錯了，我給你道歉，我不是人……”
此時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小火直接往地上一跪，對著安娜倒頭就磕。
郭永坤還是不說話。
而郭永慧則蹙了蹙眉，這都什么人哪，動不動就剁手，未免也太恐怖了吧。轉而望向安娜，詢問她的想法。
所幸安娜不是那種被人占點便宜就活不成的姑娘，見對方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地磕頭，擺擺手，示意不用把事情鬧大，這樣就行了。
小火千恩萬謝，暗送口氣。
旋即，周老大便畢恭畢敬地將郭永坤五人送出辦公室。
至于小火，這件事情還沒完。
郭老板這邊是沒事了，但鬼哥那邊他還要交差。
“小坤，河東風氣都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這么一鬧后，大家也沒心思繼續玩，離開舞廳開車回家。郭永慧坐在副駕駛座上，望向開車的郭永坤問。
“不是河東，全國應該都差不多，只是你平時沒接觸到而已。”
郭永坤嘆著氣說：“現在社會上流行拉幫結派，拜老大，收小弟之類的。比80年代那會兒更莽了。”
在他的記憶中，90年代初期應該是社會上江湖氣最重的一段時期。
無數年輕人被這種風氣帶壞，誤以為這是個義薄云天、俠肝義膽的世界，從而走進歧途。
郭永坤猶記得在這一時期里，河東誕生過不少組織。
什么冷血十三鷹、兄弟盟、十三太保……
備受青少年崇拜。
以他這種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只能說誤人子弟啊！
尋思有空得去找鬼哥聊聊，讓他給管管，立點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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