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哼了一聲,低頭鉆進了藥柜后面,他已經從碧巧那里知道,他的工作就是跟范妙菡一起站藥柜揀藥。孫永虎則負責門口迎接病患,傳遞藥方,迎來送往的雜事。表弟曾小星則負責傳遞給需要在醫館煎藥的人把藥拿去廚房煎。
碧巧見他開始忙,就笑笑回去了。
孫永虎把一個藥方遞過來給他,葉知秋站在柜臺上,心情有些緊張,斜眼看了看旁邊的范妙菡,見她也正在煎藥,便磨磨蹭蹭的暗中觀察,然后照著做。
看著邊范妙菡將單子用鎮紙壓住,然后一味藥一味藥從藥柜里取出來,用戥子稱了之后,倒在牛皮紙上。他也學著做,雖然不會診脈望舌,但是實習的時候,雖然沒有學到怎么看病,中藥飲片倒是都認得了。而且宋朝的藥不如現代的多,雖然有些藥是當時使用的,后世很少用了,但藥柜上都有名字,照著名字抓就行了,卻也不會錯。
抓好之后,范妙菡卻不包藥,而是走到他這邊,拿著他面前的那張藥方,一味藥一味藥地核對,見他站著不動,嗔道:“你傻了?趕緊去我那邊核對啊!”
葉知秋這才知道,孫氏醫館的規矩是揀藥之后要交叉檢查,看看有沒有拿錯藥,這是一向很有必要的工作,因為中藥很多藥材藥名相近,而不同的藥的藥性常有很大差異,很多藥還有毒。一旦錯了,不僅治不好病不說,還有可能損害健康,甚至危及生命。
葉知秋忙走到范妙菡揀藥處,拿著藥方挨個核對藥材,這可是考工夫了,先前揀藥,只要從藥抽里拿就是了,默認藥抽的藥都是對的,而現在把藥都拿出來一個個分開放了,必須要能準確認識這些炮制過后的藥材飲片,才知道藥拿對了沒有。
宋朝的藥材炮制技術落后于現代,很多藥材的炮制的方法跟現代不一樣,飲片自然也就不一樣了,所以很多藥葉知秋是辨認不出來究竟是什么藥的,他不敢隨便敷衍了事確認,便拿著藥方對著藥抽,把不敢確認的藥在藥抽里找到然后拿來核對。
等他一味藥一味藥核對無誤之后,額頭都冒出了微汗,終于舒坦地笑了笑,扭頭對范妙菡道:“沒錯,都是對的……”
他看見范妙菡正瞧著自己,目光中滿是贊許,有些奇怪,道:“怎么了?不對嗎?”
“對!而且很好!你以前可沒這種認真勁。這大病一場,倒轉了性了。就是要有這樣的認真勁才好。你要是早這樣,也不會挨師父那么多訓斥了。”
葉知秋已經從碧巧那里知道,他們幾個都在跟二伯學醫,老太爺孫用和年紀大了,當初大伯是皇宮御醫,公務繁忙,所以他們便都跟二伯學醫,后來二伯也當了御醫,他們就跟著大師兄也就是孫家長子孫永軒學醫了,這只是代師傳藝,所以說到師父,還是指的二伯孫兆。
葉知秋卻不覺得自己這樣有多值得夸耀,只覺得自己附身之前的這個人,揀藥都不負責,那就太差勁了點,不過,聽說這人腦瓜子不行,當然,從碧巧昨夜行為來看,男女那方面倒不存在問題,只是學醫上可能腦瓜不頂用,所以學了這么久,連抓藥都還不讓人放心,更別說給人看病了。
抓好藥之后,包了遞給病患,那病患問道:“請問,我這藥是飯前吃呢還是飯后吃呢?”
范妙菡答道:“沒關系,飯前吃飯后吃都一樣!”
“哦!”病患提著藥包要走,卻被葉知秋叫住了,拿過藥方看了一眼,道:“你這是治腎的藥,腎在下焦,醫云:‘病所遠,而藥食氣味止于中道。’就是說,如果你的病是心肺這些上焦病癥,那就應該先進食然后再服藥,藥在胃的上邊,就不用繞過食物直接作用于上焦了。但如果是肝腎等下焦的病,那就應該先吃藥再進食,讓藥物在食物的下面,這樣方便作用于下焦,免得食物阻隔了藥物的氣味,使藥效中途消失。”
病患頻頻點頭:“這樣啊,我明白了,多謝您了。”
病患走了之后,范妙菡瞪眼瞧著他:“你說這話我怎么沒聽師父說過,你從哪里聽來的?”
葉知秋道:“黃帝內經上寫得有啊,——‘病所遠,而中道氣味之者,食而過之。’”
范妙菡一雙美目眨了眨:“真的嗎?我可要回去查的,你別想糊弄我!”
“當然不會糊弄你。”葉知秋笑道。
正在給病患看病的大哥孫永軒扭身過來,好生瞧了葉知秋一眼,眼神中滿是奇怪。心想這位素來背不出書的四弟,怎么今天能引經據典了呢?這個問題不留心的還真不會注意,他怎么就記住了?
孫永軒看完一個病患,又來一個,先深深給他做了個揖,道:“多謝孫郎中,你給我開的藥吃了兩劑之后,感覺好多了,雖然還在拉,但是次數已經少了,肚子也痛的不厲害了。嘿嘿”
這病人原來是來復診的,孫永軒讓他坐下,診脈望舌之后,便道:“效不更方,既然有了效果,就照著再吃三劑,完了再來復診。”
“好的!”
孫永軒開了藥方遞給病患,病患交錢,拿著方子到藥柜后面抓藥。葉知秋并不想一輩子當個揀藥的伙計,他要學習怎么看病,所以一直留心著大哥孫永軒看病。知道這是一個拉肚子的病患,把藥方交給他之后,拿著細看方藥配伍,不覺眉頭一皺,讓病患稍等,然后拿著方子鉆出柜臺,來到大哥孫永軒桌旁,彎腰道:“大哥,這方子,似乎有點問題。”
孫永軒瞧了他一眼:“什么問題?”
“喏,這里。”葉知秋一指處方單,“附片,干姜,吳茱萸都是大辛大熱的藥,現在還是夏天,天氣本來就很熱了,病人再服用這樣辛熱的藥,只怕對身體有害啊。”
孫永軒淡淡一笑,對那病患道:“你前面服了兩劑藥,有沒有覺得不好的地方?”
“沒有啊。病好多了呢!”
孫永軒轉頭瞧著葉知秋不說話,但那神情分明再說“事實甚于雄辯”。
葉知秋尷尬地撓撓頭,他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他學過的知識告訴他,大熱天用辛熱藥是很不妥當的,可是大哥孫永軒偏偏在大熱天用了這樣的藥,而且取得了實在的療效,病患也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他有些鬧不明白了。紅著臉問道:“大哥,你能跟我說說這個病案嗎?”
“行啊。”孫永軒道:“四弟,你能知道大熱天不宜用辛熱藥,其實很不錯的,只不過,藥是死的人是活的。該不該用辛熱藥,不僅要看天,更重要的是要看病,如果病需要用這種藥,便是再熱的酷暑天,也必須用。我看的這個病人患腹瀉宿疾反復發作已經十多年,每天都要泄上三到五次,便稀如溏不成形,吃東西不對,或者勞累受寒,腹瀉就會加重,來看病的時候,食少體瘦,神疲乏力,每天早上五更左右便腹部冷痛,腸鳴作脹,欲解大便。一般的腹瀉是腸問題,但是久泄不止,證就屬虛寒了……”
葉知秋忙道:“大哥,這些我懂,我想知道,為什么大熱天可以用辛熱的藥……”
“你懂?”孫永軒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嗤的一聲冷笑:“那你說說他這五更泄到底怎么回事?”
葉知秋本來不想顯擺,可是見他那神情,不覺有氣,便侃侃道:“久泄不止,證屬虛寒,是脾陽不振的結果,正所謂‘虛則太陰’,現在病患五更作泄,腹部冷痛,說明病情已經由脾及腎,脾虛失運,辯證當為脾腎陽虛。脾主運化,命火助脾腐熟,腎主水,脾能運化水濕,所以脾腎陽虛之證主要表現為腹瀉和水腫,脾陽不振,命門火衰,腸道失其溫煦,運化傳導失常,這叫做‘火不暖土’。不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孫永軒瞪大了眼睛,慢慢站了起來,好象看一個怪物似的仔仔細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敢相信這一番話是從這個連醫書都背不出來的傻子四弟嘴里說出來的,疑惑地望了望大堂對面的二弟孫永轅。
孫永轅也是滿臉疑惑瞧著他,唯有老三孫永虎高興地拍了葉知秋肩頭一巴掌:“好四弟,真有你的,原來你是藏而不露啊。”
范妙菡也鉆出柜臺,詫異之極地瞧著他:“你……,你怎么會……”
這時,那邊柜臺上有人敲桌子催她過去揀藥,急著要走,范妙菡只好又鉆進了柜臺,還不時回頭往他。
葉知秋道:“大哥,現在可以說了嗎?大熱天為什么能用辛熱之藥。”
孫永軒緩緩點頭:“正所謂‘有是證即用是方’。既然他有脾腎陽虛的病,單補脾氣便難以收效,必須溫補脾腎,用附子、干姜、吳茱萸,就是這個目的。只要辯證對了,用藥準確,就算是辛熱之藥,卻也無妨。——明白了嗎?”
葉知秋點點頭,拱手道:“多謝大哥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