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回到家,碧巧和邀月等在垂花門里的廊下,見他進來,急忙迎上來,從他陰沉的臉,便知道結果不好,都掩面而泣。
葉知秋邁步進去,看見母親岳氏拿著念珠坐在大堂里,似乎在等他。呂媽站在她身后,一臉哀傷。
他努力擠出一抹微笑,上了臺階,來到岳氏身邊,躬身道:“母親,我回來了。今天聽審結果……,嗯,還可以,有好幾個醫官幫我們說話呢,而且,皇后娘娘還下了懿旨,要等皇帝裁決,這之前不準任何人動我們家。現在就等皇帝的話了。”
岳氏仿佛已經猜到了這個結果,笑了笑,點點頭:“累了吧?回去歇著吧。”
葉知秋答應了,退出大堂,下臺階,邁步進了跨院,徑直來到書房,坐下,打開抽屜,拿出那一疊處方,放在桌上,瞧著發愣。
這一堆處方,他昨晚上已經研究了一整晚,沒有任何有用的發現,今日他不覺得會有更多的發現,不過,還是拿出來想再看看。可是處方拿出來了,卻沒有心情拿起來翻看。
屋外,傳來碧巧抑制的嗚咽聲,園子里的婆子丫鬟都躲了起來,等著最后的時刻。
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邀月進來,道:“少爺,門房來說,有個公子找你,請你去喝酒,這是拜帖。”
葉知秋苦笑,這時候還有什么心情去吃酒。隨手接過帖子翻開一看,卻是龐安時,也就是上次在飄香四里飯莊拼桌斗醫的那個狂妄的年輕人,后來成為北宋名醫的龐安時。葉知秋本想說不見,可是悶在家里又能做什么,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會裁斷下來,現在看來,大多數人意見都是定罪,等定了罪,那就罰沒為官奴了,那時候,再想出來逛酒樓喝酒,只怕也難了,何不趁現在多逛逛,喝喝酒,樂樂算了。
想到這,他站起身道:“人呢?”
“在大門門廳花房里候著呢。”邀月道。
葉知秋邁步就外外走,碧巧道:“你去哪里?”
“人家請我喝酒啊!”
“這時候你還去喝酒啊?”
“不喝酒又能怎樣?”葉知秋邁步出來,“過一天算一天,等當了官奴,想喝都找不到地了!”
門外碧巧也不多說,拿了他的錢袋給他系在腰間,又吩咐貼身小廝文硯跟著。葉知秋也不拒絕,帶著文硯來到前廳花廳,果然看見龐安時站在那里,仰頭欣賞著墻上的字畫,見他來了,指著上墻的字畫道:“這是公子大作?”
葉知秋笑道:“我哪里會寫字畫畫啊。”
“公子過謙了。走吧!”
葉知秋道:“沈公子呢?”
“他呀,忙著呢,平素難得出來的,就咱們兩去!”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
葉知秋也不多問,出到大門外,見臺階下停著一輛馬車,甚是豪華。這龐安時乃是醫學世家,家道殷實,兩人上了馬車,車把式不勞吩咐,揚鞭策馬,朝前馳去。
葉知秋以為他帶自己肯定是去什么酒樓啊之類的,說不定還是什么煙花之地,卻不料只是驅車進了一處小巷,曲折幽深,路邊行人也漸漸少了,不過綠樹成蔭,景色卻越來越美,樹叢中的住家宅院,也越來越氣派。
他想不到繁華的汴梁都市里居然還有這樣鬧中取靜的地方,側頭問道:“這是哪里?”
龐安時有些驚訝:“你沒有來過?”
“嗯!”葉知秋含糊地應道。
“這是汴梁有錢人買的僻靜消遣處,雖然不繁華,卻是很安靜。有的官宦之家的公子也喜歡在這買房金屋藏嬌。
葉知秋明白了了,這里原來是汴梁的別墅區,便細細從窗戶望去,果然只見到錦衣玉帶的公子在街前巷尾出沒,帶著一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卻幾乎看不見布衣百姓,乞丐也沒有見到一個,想必這一帶有巡街的,不準乞丐進入。
馬車終于在一處宅院前停下,兩人下來馬車,葉知秋抬頭一看,只見這宅院高墻碧瓦,參差交錯,光是這大門,裝飾便十分奢華,顯出非同一般的氣勢,里面隱隱有絲竹之聲傳出,不禁勉力一笑,道:“這里不是會是你金屋藏嬌的地方吧?”
龐安時笑道:“我?我還沒有娶妻,用不著金屋藏嬌,喜歡了直接找上門去就是,這就是我一直不成親的用意,逍遙自在,無人拘束,哈哈哈”
一邊笑,一邊上前拍門。很快,一個老婆子探頭出來,瞧見他是,臉上一喜,急忙將院門打開,躬身道:“龐公子來了!”
龐安時微笑點頭,招手對葉知秋道:“知秋兄,請進吧!”
葉知秋邁步進去,便看見這院子種著各色花草,墻角一棵梔子樹,已經有兩層樓那么高了,中間一條甬道,青磚鋪成,兩邊兩處低矮的廂房,估計是仆從住的,當中一座五間正房,兩邊耳房卻也罷了,只是中間那大屋,卻是三層樓。各樓都有欄桿圍繞,想必是用來遠眺的。
龐安時領頭進了正堂,里面布置平常,當中是正廳,左邊書房,右邊臥室,正廳后面一排屏風,畫著古裝侍女,筆法清秀,容貌俊美,讓人賞心悅目。
龐安時并不停留,繞過屏風,便是一處樓梯,上到二樓,里面幾張精致的楠木椅子,還有幾張軟榻,茶幾,卻空空的沒有人。
龐安時回頭對葉知秋道:“這是人多的時候聚會的地方,喝酒唱歌,挪開桌椅還可跳舞,如何啊?”
“很會享受嘛!”
“那是。在這汴梁,只要有錢,便不愁沒地方消遣快樂。”
上到三樓,便見一扇落地門窗吱呀一聲推開,眼前一亮,只見一個女子,二九年華,云鬢斜倚,青絲三千,恍若流蘇,花梳玉簪,耀眼生輝,黛眉彎彎,鳳目顧盼,鼻直口方,櫻唇一點,肌膚吹彈得破,柔荑巧若蔥白,纖纖細腰,迎風扶柳,話語婉轉,猶若鶯啼:“龐公子來了,賤妾未曾遠迎,還請恕罪。”
垂首欠身,盈盈福禮,一雙鳳眼卻輕輕一挑,瞧向了后面的葉知秋。
龐安時笑道:“可馨,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赫赫有名的朝廷孫老太醫的賢孫,孫永澤,字知秋。——對了,知秋,你排行第幾?”
“老四!”
“呵呵,四少爺!孫四少爺!——知秋,這位是可馨姑娘,年雖二九,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特別是一首洞簫,讓人蕩氣回腸,待會你就知道了!”說到這,壓低了聲音,對葉知秋道:“跟你說,要見到可馨姑娘,除了銀錢,還得預約,我這都是預約了三天,才輪到我的。呵呵,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也不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算了,統統拋到腦后,今兒咱們好生樂樂!”
葉知秋聽他這話,似乎這女子是個歌姬,只是,歌姬怎么不在青樓里,卻獨自住在這優雅寂靜的富豪區里呢。
他卻不知,宋朝煙花柳巷固然是歌姬聚集之處,卻有一些高格調的歌姬舞女,是自己買房自己做掌柜自己營生的,這些女子賣藝不賣身,都是格調高雅,技藝超群,很多還能吟詩作賦。這自然是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歡去的地方,跟這樣的女子交往,也才符合他們風雅的格調。這位可馨姑娘,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葉知秋邁步進了閣樓,這閣樓不算大,四角放著四盆蘭花,四面都是落地門窗,一個小丫鬟正將它們都一一打開,靠北放著兩把軟榻坐具,一張茶幾,擺著瓜果點心,杯盞茶具。對面幾步遠,是一張古琴,琴桌上一個黃銅香爐,插著一支淡紅的檀香,青煙裊裊。
龐安時在其中一張軟榻子上坐下,招手讓葉知秋也坐。葉知秋卻出了閣樓,繞著欄桿走了一圈,遠眺風景,走到南面,不禁眼前一亮,下面卻是一灣河水,清幽幽從樓下淌過,河上,不時飄過一只只扁舟,河岸邊,楊柳依依,河中間,花船蕩漾,書生搖扇,倩女歌舞,一派升平景象。
葉知秋喜道:“原來這里靠著汴河啊。風景好美!”
可馨姑娘道:“陽春三月,春雨如絲,春花初綻,那才叫美呢,眼下初秋,已經有些衰敗氣象了。”
“就眼前這景象,已經是美不勝收了,真要到了你說的時節,想必更是賞心悅目。”
龐安時笑道:“放心,知秋,你知道了這個去處,時常來就是了,初秋也好,深冬也好,陽春也好,仲夏也好,各時風景,總有它的妙處,便好比女人,嫵媚風騷的固然好,俊俏高潔的也別有風味啊,哈哈哈。——斟酒!咱們先喝他個三分醉,再聽琴賞景,才有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