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高軒躺在車板上,呼吸粗重,臉如金紙,已是沒有反應。程英細看一會,道∶‘我看他是受了掌傷,一時氣息不濟,以至六脈大亂。先給他服一顆九花玉露丸,加強他的心脈,使血氣活行,然后用內力替他療傷┅┅不用也可以,進揚州城之后,到藥鋪執藥,調理一下亦足以慢慢康復。’‘大約要休養多久?’我見陸高軒的傷勢不輕,有點不信的問。程英說道∶‘那起碼要半個月才能起床,要回復功力,沒有數個月之功是不可能的。’說話間我已從她的手中接過九花玉露丸,喂陸高軒吞了,然后把右掌抵在他的胸口,用內力助他把藥化了。我雖然不懂得以內功替人治傷,不過運功把內力轉化為熱能,還是勉強做到了。
大車走得非常不穩,程英笑道∶‘我去幫師妹一下。’然后轉身彎腰走出車廂。
陸高軒微一呻吟,好像有點知覺,想要爬起身,我把他按著,問焦宛兒道∶‘就連陸先生這樣的人物都落得如此下場,剛才你實在不應該對余滄海出手的。’焦宛兒摸了摸手中單刀,還有點難以置信∶‘你看,刀身都有點變形┅┅那姓余的這么一抓,竟把刀抓得扭曲了,還從我手中搶了過去,真的很厲害。’這把刀當時給拋到遠處,后來我們離開樹林之時,焦宛兒趁機拾回。余滄海和陸高軒對掌后,雖把陸高軒擊至重傷,但他自己也好像吃了虧,甚至沒有開口說話便已退走。
我拍了拍焦宛兒的肩膊,說道∶‘剛才程姑娘的說話你也聽到,陸先生的傷沒有數個月不能完全康復。我們不能再靠他了,你以后別這么大意,隨便出手。’焦宛兒點頭應允,又道∶‘幸好你讓他同行,否則我們聯手也未必抵得住姓余的。’我苦笑了一下,心想現在我的功力比起前次已是倍增,豈料和余滄海之間的差距仍是如此之大。雖然接了他的一掌而沒有受傷,卻也只是取巧卸力,硬接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程英隔著車簾叫道∶‘易公子,我們就要進城了。’我道了聲好,陸高軒已張開眼睛望著我∶‘白龍┅┅白龍使,我們現在安全了吧?’‘情況很好。陸先生,雖然你受了重傷,但余滄海亦不好過,已然受傷敗走。青城派一去,相信在揚州城沒有人會為難我們。’我說道。陸高軒苦笑著搖頭∶‘白龍使,那矮子的武功比我高出不少,而且掌法極佳。那一掌我雖然不服,卻的而且確輸得一敗涂地。屬下料他只需休息一兩天,便能回復功力,到時再來找我們晦氣的話,我們一定躲不過去的。’我知道余滄海受了傷,還道傷勢不輕,豈料陸高軒竟會這樣說。我連忙問道∶‘此話當真?’‘是真的,白龍使。’陸高軒道∶‘屬下以為那矮子武功與我相若,因此那一掌使出了十成內力,打算取得先機┅┅才一接掌,便知道他高出我甚多,當時想退已是遲了,竟全數受了他的掌力。雖然他在我下面也硬受了我所有掌力,不過以他的修為只要好好調息,應該沒有大礙。’我嘆了口氣,道∶‘那么我們先找一家客棧住下來,明天再作打算┅┅或許出城南走,或許留在揚州城,只要避開青城派就是了。’車廂外面越來越吵鬧,彷佛到處都是帶著揚州口音的人聲,大車也慢了下來,應該是來到揚州城里面的大街之中。
我掀開了車簾,張望了一下,只見滿街都是人,熱鬧程度與南京不惶多讓,只街道特色截然不同。揚州城內,一切都少了富麗堂煌,卻是極盡艷麗嫵媚。我對坐在一旁的程英說道∶‘我們先找一處落腳點,我去看看有甚么客棧。’焦宛兒把那柄彎曲了單刀用力塞進刀鞘里面,說道∶‘易大哥,讓我去。’我想在繁華的揚州城里面應該不會出甚么意外,便放心由她前去打聽。
不出一頓飯的時間,焦宛兒已回來了,一直跑到大車前面,抬頭說道∶‘我問過人啦!這里的客棧不少,但我去看過,都給那些正派中人住了。在其中一間客棧里我還看見一個戴白頭巾的青衣弟子,應該是 青城派沒錯┅┅’陸高軒說道∶‘白龍使,我們暫時不宜露臉┅┅這樣吧,我們找一個角落停放大車,寺廟也好,民房也好,你們幾位去找地方借宿一晚,屬下留在大車里頭就可以了。’我側頭細想,陸高軒的提議也算不錯,便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橫街雜巷那一處不能擺放大車?倒是我們借宿困難┅┅還是到寺廟去,揚州城應該有不少寺廟,那個五通神不是很出名嗎?’我聽過江南一帶很流行拜祭五通神,便說。
程英搖了搖頭,道∶‘易公子,我怕不大方便。那個五通神是┅┅是個不體面的┅┅不體面的邪神。’程英一說,我又想了起來,的確五通神好像是神之類的一種民間邪說,尷尬地笑道∶‘對不起,我一時沒有慮及┅┅你們三位姑娘實在不可能在那種地方住宿。只是,一般寺院也不觀迎女香客留宿,或許看一看有沒有尼姑庵,我在街角睡一晚,又或是留在大車都沒所謂。’琦說道∶‘天色已晚,即使我們不到客棧,也應該找家飯店“醫肚”┅┅我的意思是吃飯。’焦宛兒笑道∶‘肚子餓得發疼,自然要醫一醫──韓姑娘說得傳神。’我和琦對望一眼,都覺好笑,我道∶‘好!我們到哪里去用膳?’陸高軒道∶‘客棧是不能去,找一家飯店便是了。’焦宛兒說∶‘剛才我順便打聽過飯店的事,揚州最出名、第一流酒家,就是“一品居”,菜式極佳,而價錢還算合理┅┅當然,我們還可以去其他的飯店,一條街上不知開了多少家,只不過人家都說一品居,我覺得一定錯不了。’‘本來呢,我們也不用吃山珍海錯,但宛兒這樣說,也就試一下吧┅┅’我笑道∶‘你問人揚州咱u閉n吃,人家當然介紹最貴最好的,是人之常情嘛!總而言之今晚我們的五臟廟是有得祝祭的了。’焦宛兒吐了吐舌,神情好可愛。我一直和她逃亡,然后在桃花島養傷,輾轉經歷神龍島,連場大戰,徘徊于生死之間,當中只有血和淚。焦宛兒一直表現得堅強剛毅,處事老成持重,思慮周詳,我幾乎忘記了她亦不過是十七八歲的少女。這個時候一句笑話,焦宛兒也流露出了真性情。
我沒有再說甚么,在焦宛兒的指示下驅車去到一品居前面。探頭一看,果然好體面!足有三層高的樓面,裝潢極盡華麗,金碧輝煌。掛在大門上的一幅大橫匾,用工整的顏體寫著「一品居’三個大字,氣勢不凡,和一般酒樓大異。
我問道∶‘宛兒,看這里的規模,價錢只怕很嚇人┅┅甚么叫做合理?我覺得在這地方用膳,再貴也不能說不合理。’焦宛兒搖了搖頭,道∶‘我可沒想過這一回事,原也以為不過是一般樓家,這樣的場面,南京石頭城也沒有。’‘只怕北京城天子腳下也沒有,這樣才叫做揚州。’我笑道∶‘所謂“十年一覺揚州夢”,揚州本來就是一個醉生夢死的地方,酒家自然可以如此夸張。’‘是杜牧的詩,’陸高軒道∶‘白龍使文采不錯。這間一品居雖然貴格,但我們也不是吃不起,萬一回到神龍島向人說起,會給人嘲笑的。一次半次,還請白龍使盡興。’說著,從懷中掏出銀兩∶‘普通的酒家,一兩銀已吃得極豐富。五六兩銀子鮑參翅肚都整治得了。這里二十兩,一般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過如此,難道還不能在一品居吃一頓普通飯?’我身上的銀兩本來所余無幾,但問無根道人他們要了點,倒也有數十兩,這時陸高軒主動獻金,我亦樂得收下。
我們把大車拉到長街的一角,找了一條巷子放好,然后離開了車廂,我笑道∶‘陸先生,待會我們“打包”飯菜帶給你,你好好靜養。’陸高軒點了點頭,我放下車簾,和焦宛兒、程英及琦朝一品居的方向走過去。
我們來到一品居的正門前面,站在門前更覺得這酒家真的豪華非常,而且門庭若市,實在有點不敢進去。只是既來之,則安之,轉頭去找其他吃的也太對不住自己,而且窩囊得過分。看了看呆住了的琦,我強笑道∶‘難道夠膽闖進數 百人大混戰的戰場里頭,我們竟不敢入貴價酒家?不是太笑話了嗎?’琦干笑了一聲,道∶‘說的也是┅┅不過我一向不習慣,在現實世界自助餐我也很少去,至于酒店的café或高級餐更加┅┅’我在她耳邊小聲道∶‘我也是從來不去那些地方,局促得很,禮儀又多。不過在這種地方講的只是銀子,你看!那邊的男人怎樣看也是一個混賬的人,只不過財大氣粗罷了┅┅我們不用怕。’琦依我所言轉過頭去,看了也不禁失笑。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走近了我的身邊,冷冷的說道∶‘余矮子太也沒用,竟奈何不了你這孽徒!’我吃了一驚,霍地回頭,只見一個身穿玄色長袍,頭戴帽子,留著三縷長需的男人就站在我的右邊,一雙陰森的眼睛盯著我,右掌向我右肩拍過來,說道∶‘我華山派的臉給你丟清,你以為可以就這樣當沒事人?’我慌忙向后急縮,右手一撥,英雄劍彈了起來,連鞘擊向那男人的手腕。他一閃身避了開去,混進了人群之中。
‘怎么?’程英察覺有異,走過來問,琦也回頭望向我。我東張西望,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半點影子,有點失神的道∶‘沒有甚么┅┅大概是我眼花了。’拍了拍焦宛兒和琦的背脊,說道∶‘進去進去!我們當一次大爺!’
到了一品居,我們給帶到二樓的一個廂房。我們三人的衣著并不華麗,尤其是我,只不過是一件不合身的麻布長袍,不過一眼可以看出我們是武人,因此店伴招呼我們也不敢有甚么怠慢。
‘二樓的使費好像比下面更加貴,’琦有點擔心∶‘小費也有所不同吧?們是否改到下面的大廳去?’‘錢的話我有,雖然不太多,但用在吃的方面是無論如何也用不完的。’我耍了耍錢袋∶‘陸先生剛才給我銀子,再加上我自己的,這里有八十多兩,就算是一品居,任你如何點菜也足夠有余。’琦皺眉說∶‘但我們以后也要用錢┅┅’我打斷她的話,道∶‘所以只不過是說笑!隨便點菜的話當不得真,我們四人吃不了多少錢。’說話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給人盯著看般,有點發麻。我暗暗吃驚,裝作不經意的站了起身,走到房門前面,突然打開了門,把站在外面的一個男人嚇了一大跳∶‘客┅┅客倌,你怎┅┅你怎么了?’我見他額前綁住一條白色頭帶,腰間圍著一幅圍裙,與淺色衣衫上面布滿了油跡,氣味十分油膩。雙腳穿著木屐,手中捧著個盤子,活脫是個廚師模樣──不!他本來就是一個廚師。我探頭出房,走廊再沒有其他人,那廚師已道∶‘客倌,你要的菜送來了┅┅你要找甚么?’我搖了搖頭,讓他走進廂房,再一次不放心打量房外面。這間一品居裝修別樹一幟,下層的大廳極廣闊,樓底足有兩層高,擺有數十張臺子,中間一道大樓梯直通二樓。二樓在四邊間有二十多間廂房,房外一條走廊,一邊是房間一邊是欄桿,可以倚著欄桿望到樓下大廳的情形。我走到欄桿邊,仔細察看下面的食客,都只是普通人而矣,當下回到廂房,反手帶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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