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棟滿腹委屈,本以為夏青從女性的角度應該會比較支持自己的觀點,沒想到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回應,偏偏夏青說的又很客氣,讓他挑不出什么能夠反駁的地方,最后也只好苦笑一下,點點頭,不再討論這個話題。
紀淵買了水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在走廊里面,誰都沒有說話,他走過去,遞了一瓶水給夏青,自己扭開另外一瓶,仰頭喝了幾口。
沈文棟看到,知道紀淵還因為方才的事情在對自己有情緒,就直接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對他說:“紀淵,剛才抱歉啦,是我有點一廂情愿,光是站在清繪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忽略了你的立場。方才你去買水的時候,小夏已經對我進行了批評教育,現在我認識到問題了,你就多多包涵吧!”
紀淵瞥了一眼沈文棟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看看沈文棟,沈文棟訕訕的把手收了回去,紀淵這才又扭頭對夏青說:“以后不用做對牛彈琴的事。”
夏青聳聳肩,有一點無奈,她并不覺得自己方才算是“批評教育”了沈文棟,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只不過算是在被沈文棟追問觀點的時候,小小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看法而已。
沈文棟有些尷尬,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不吭聲了,紀淵和夏青也不說話,三個人就安安靜靜的守在病房門外,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朱學名終于有了醒過來的跡象,夏青他們立刻打起精神來。
因為醫生還需要檢查朱學名的身體情況,所以暫時沒有允許其他人進入病房,三個人只好在病房門外繼續等待,不過這會兒的等待可比先前要安心許多,畢竟朱學名能夠醒過來,至少也說明情況沒有那么危險。
過了一會兒,醫生給朱學名檢查過身體之后從病房里面走了出來,夏青趕忙過去向他詢問一下朱學名的情況。
“情況還算不錯,血壓和心電圖這些都基本上平穩了,但是患者之前因為外傷導致的腦震蕩,會讓他精神狀態不那么好,還會伴有頭暈、惡心甚至記憶模糊不清,這都是暫時的,沒有什么意外的話,過一兩周的時間就能夠逐漸恢復。”醫生回答說,“不過一會兒你們進去和他詢問情況的時候,最好不要給他造成什么精神刺激,讓患者保持一個盡量平穩的情緒,也要適當控制患者的用腦時間,否則對患者的康復恐怕會有不太好的影響。”
夏青連忙答應,然后又問醫生:“醫生,什么時候能安排檢查一下朱學名的腿?我們想要知道他的癱瘓情況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程度。”
“這個我們會等他的狀況稍微穩定一些,然后再盡快安排的。”醫生示意夏青不要著急,放下心來,“我剛才進去檢查的時候,也初步的查看了一下他的腿部情況,他的雙腿沒有知覺。如果你們能知道他之前的手術是在哪一家醫院做的,能拿到他當時的病例還有復診結果的話,就算暫時先不進行儀器檢查,我們也能大概判斷出手術是不是成功,現在朱學名是不是癔癥性癱瘓。”
“癔癥性癱瘓……有沒有可能忽然之間就好了,之后又忽然壞了?”夏青在醫學方面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所以向醫生提出問題的時候也難免有一些底氣不足,擔心自己問出來的問題實在是太傻了,讓人笑話。
醫生點點頭:“這種忽好忽壞的可能性是有的,在關于癔癥性癱瘓的病例里面并不是什么新鮮事,的確會有人一段時間因為心結解開了,逐漸恢復了知覺,甚至是完全康復,可以正常的行走,完全具備生活能力,但是一旦遇到打擊,出現了比較大的情緒波動,就會復發。
不過有一點需要說明,癔癥性癱瘓可能一瞬間就忽然復發了,但是好轉一定不會是一下子忽然就能走的,需要一個逐漸恢復的過程。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這么說你應該就能明白了。”
夏青點點頭,向醫生道了謝,醫生又強調了一遍進去和朱學名溝通的注意事項,又告訴夏青他們隨時可以到值班室找自己,這才離開。
醫生走了之后,紀淵朝夏青示意了一下,夏青明白他的意思,率先過去敲了敲病房門,第一個走進門去。
這間單人病房不算大,門旁邊就是小小的衛生間,還配有簡單的洗漱池和蓮蓬頭,里面病房正中間是一張病床,靠窗那一側還有一張給陪護人員準備的行軍床。此刻為了方便警方和朱學名溝通,病房里沒有留其他人。
朱學名躺在病床上,頭上包著紗布,很狼狽的樣子,臉色蒼白,幾乎沒什么血色,看上去就好像紙人一樣,他的眼皮下面又一圈深深的陰影,眼窩略有一些凹陷,嘴唇干裂起皮,從嘴唇的裂縫里面滲出紅色的血絲。
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朱學名身子抖了一下,抬眼朝門口看了看,看到進來的說那個陌生人,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皮。
他的病床已經被護士幫忙調整過,床頭被搖起來一點,大概呈三十度角的樣子,可以保證朱學名半躺在那里,既可以支撐住身體,不會太過于疲憊,又能夠方便和公安局的幾名警察進行溝通。
“朱學名,你好,我們是公安局的,想和你了解一下情況。”夏青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輕柔,態度也特別的溫和,以免給朱學名帶來什么刺激,朱學名從被發現到方才,就一直處于昏迷狀態,他的精神狀態是什么樣的沒人清楚。
朱學名依舊半靠在那里,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如果不是仔細觀察,能夠看到他的眼睫毛在微微顫動,可以判斷出他并沒有睡著,搞不好夏青他們都要以為這么短的時間內,這位幸存者就又昏死過去了呢。
“朱學名,你能不能幫我們回憶一下,之前你們家里面發生了什么?”夏青確定朱學名是醒著的,便開口又問了他一遍,“是誰襲擊了你?”
“你……說話慢點,我聽著頭疼。”朱學名終于開了口,他的聲音因為之前好幾天滴水未進,所以聽起來格外嘶啞,聽起來就給人一種虛弱感。
夏青被他這么一說,愣了一下,覺得有一點尷尬,她方才的聲音并不高,語速也很平緩,畢竟要考慮到朱學名現在的身體狀況,所以朱學名這么一句看似沒有多少情緒夾雜在里面的話,卻給人一種帶有抵觸情緒的感覺。
不過轉變一下,夏青又把這種不悅壓了下去,想一想朱學名已經因為下肢癱瘓,在家里面被關了好多年,身體上的不方便,再加上與世隔絕一樣的生活,肯定會讓他變得性格乖張,對外界有排斥情緒,不會特別的好相處。
夏青當然不會和一個病人、一個傷者這么一般見識,尤其是醫生又叮囑過,現在盡量不要讓朱學名有太強烈的情緒波動,于是便對他點點頭,把聲音又放得更緩了一點,語速降得更低,把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
本以為這樣一來朱學名總會覺得滿意了,沒想到那個年輕男人卻仍舊垂著眼皮,臉上甚至還多了幾分不耐煩:“我廢了的是腿,又不是腦子,用不著你們跟我說話的時候好像我是一個傻子、智障一樣!”
夏青抿了抿嘴唇,不說話了,朱學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明他的的確確不是一個傻子或者智障,并且假如都到了這個份上,夏青還聽不出來朱學名態度里面的抵觸和排斥,那她自己估計也就成了傻子或者智障了。
聽出來這一點的也不止夏青自己,紀淵冷著臉看著朱學名,就連一向好脾氣的沈文棟現在也皺起了眉頭。雖然說朱學名的遭遇特殊,身體狀況也特殊,所以需要更多的理解,可是這種莫名的抵觸情緒讓他們很難施展得開。
“那就正常交流吧,”夏青沉默了幾秒鐘,之后開口對朱學名說,她的語速恢復了最初的那種狀態,語氣依舊沒有什么情緒,臉上的笑容甚至都沒減去半分,“如果我講話的速度讓你頭痛,那我向你說聲對不起,我會盡量長話短說,咱們速戰速決,縮短你的不適。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所以比起被人慢慢說話,當成傻瓜一樣,你一定更愿意忍受一點頭疼,對么?”
朱學名估計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么不客氣的兩句話,非但沒有讓進來的三個警察惱火,那個開口對自己說話的女警還始終好言好語,自己的兩番言語攻擊就好像統統打在了棉花包上,力道被卸掉得一干二凈,什么都沒有剩下。
對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朱學名也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理由,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夏青,見她笑瞇瞇的看著自己,趕忙面色尷尬的把目光移向一旁。
“你剛才問的什么,我給忘了,不記得。”他有些孩子氣的對夏青說。
“你對之前家里發生的事情還記得多少?有看到襲擊你的人么?”夏青從善如流的把方才的問題又說了一遍。
朱學名下意識的想要搖頭,不過剛一晃動腦袋,他的臉上就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喉頭動了動,好像是有嘔吐的反應,不過又強行給壓制了回去。
“你嘴上回答一下就可以了,頭盡量不要動。”夏青看他這樣,有些擔心,趕忙開口提醒他,畢竟這個時候如果他真的出現了特別嚴重的不良反應,估計他的主治醫生也就不會讓朱學名繼續配合警方的詢問調查了。
“我不記得,不知道。”朱學名虛弱的抬起手捂著自己的頭。
“究竟是不記得,還是不知道?”沈文棟在一旁插嘴問。
“有什么區別!我又不記得,又不知道,可不可以?!”朱學名被沈文棟的詢問激怒了,聲音都有點高了起來。
“你別激動,注意身體。”夏青趕忙提醒他,“那你能記得哪些事情?把你還能記得住的跟我們說一下可以么?”
朱學名表情陰郁的看了看沈文棟,又看看夏青,算是給了夏青一個面子:“我昨天就跟平時一樣,在我的屋子里呆著,我腿不好使,沒有人幫忙的話,坐都坐不住多久,就在屋里躺著,到了飯點兒,有個人推門來我房間里,我覺得是我爸,就說我不餓,不想吃飯,讓他出去,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當時在房間里就是那么靜靜的躺著?沒做別的什么?”沈文棟在一旁問。
也不知道為什么,朱學名看沈文棟似乎格外的不順眼,一聽他開口就臉色馬上陰沉下來:“你覺得我還能做什么?我實話告訴你吧,當時我正在屋子里頭一個人蹦迪呢!怎么樣?這樣說你是不是就滿意了?!”
沈文棟被他嗆得一臉尷尬,他很顯然并沒有歧視朱學名身有殘疾的這件事,偏偏問出來的話就被對方給曲解到了這種地步,實在是讓他非常委屈。
夏青最開始也沒想到朱學名對沈文棟居然會有那么大的反應,并且抵觸情緒那么強烈,不過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癥結所在。
朱學名癱瘓多年,聽鄰居說他癱瘓之后就一直非常自閉,不愿意接觸外面的人,現在見到他本人,也可以清楚感覺到,這個年輕人對于自己不良于行的事實是非常介意和敏感的,有很強烈的自卑情緒,那些不友好的反應皆是因這種自卑情緒而起。
朱學名不喜歡自己現在的狀態和樣子,甚至可能是充滿了厭惡的,這種時候,一個沈文棟這樣高大英俊、風度翩翩的男性站在他的面前,就更形成了一種強烈的反襯效果,讓朱學名更加感到火冒三丈,自然也就對沈文棟充滿敵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