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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老蜜蜂

  “你母親的離世,對你們的打擊應該很大的吧?”夏青問。

  “廢話……”朱學名小聲的嘀咕了一聲,“我媽死了之后,我們這個家就已經死了,我活著就是個拖累,我爸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他,他覺得我媽是我害死的,這事兒我承認我有責任,但是他如果不總跟我媽抱怨他養家多難,我媽也不至于就那么想不開,所以他也是害死我媽的罪魁禍首。

  我們兩個人就是半斤和八兩,誰也沒好到哪里去,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過……我爸死了應該也挺開心的吧!再也不用被我拖累了!”

  朱學名一邊說話,一邊渾身上下瑟瑟發抖,很顯然情緒是有一些激動的,并且他的臉色也難看的厲害,看起來就帶著一種不適的感覺。

  夏青雖然希望他開口溝通,但是同樣也很害怕他情緒過于激動會對剛剛蘇醒過來的身體造成更加嚴重的影響,所以這個話題也不敢再深入下去。

  “朱學名,你父親平時都在哪里工作?和一些什么人有比較密切的來往,這些你了解多少?能不能幫我們提供一下?”她避開朱學名母親還在的時候的一家三口以及朱學名受傷的事情不提,專門詢問起朱信厚的近況。

  朱學名深吸了一口氣,抽了抽鼻子:“我不知道,他總也不在家,白天也不怎么在家,晚上也不怎么在家,去哪里,干什么,他也不會特意跑來告訴一聲我這個廢人,所以這事兒你們問我也是白問。”

  “那你們父子兩個,平時在家里都不見面的么?一點交流溝通都沒有?那平時你的衣食起居都是由誰來負責照顧的?”夏青有些驚訝。

  “見面干嘛?相看兩相厭,我也不喜歡他,他也討厭我,平時他就是每天不定時的到我房間里面來,把吃的喝的房屋里,然后就出去了,過一段時間再進來把碗碟那些東西拿出去,別的就沒有了,就靠我自己。”

  朱學名語氣淡漠的說,說完之后,倒是也還算比較客觀的又補充了一句:“他在家的時候也不算多,家里有我這么一個累贅在,又不能賺錢,又不能幫忙做家務,除了添亂什么都做不成,他就得多打工多賺錢,你們指望他能有多少時間可以在家里面呆著,陪我照顧我?

  你們是不是以為那種單親的爸或者媽一個人帶著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不光能出去賺錢維持家里面的吃吃喝喝,還能有空跟孩子親親熱熱的聊天,倆人都樂觀的好像白癡一樣?你們醒醒吧!那都是電影電視劇里騙人的!”

  朱學名的心態實在是非常的消極,夏青聽著也覺得有些壓抑難受,不過以他現在的處境,將心比心,也的確沒誰還有可能保持著一種積極樂觀的態度。

  “你家還有什么親戚沒有?可以幫忙照顧一下你的生活的那種,我們回頭可以幫你聯絡。”既然朱學名對父親朱信厚在外面的工作和社交情況一無所知,夏青覺得就沒有必要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刨根問底了,于是便詢問為朱學名之后病愈出院后的生活做起了打算。

  “你可別開玩笑了!”朱學名就好像聽到夏青說了什么天大的傻話一樣,“除非我爸留下了巨額的遺產,誰把我接過去養著就把錢給誰,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家的親戚都是慈善家么?閑著沒有什么事兒,撿一個我這樣的累贅回去!

  你們不用擔心我,就像我這種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廢物,死起來很容易的!”

  “朱學名,我知道這種情況下,讓你樂觀是不現實的,但是你也不應該總說那種自暴自棄的話,你今年才多大?你這一輩子還長著呢!”夏青實在是被朱學名的那種消極和壓抑的態度搞得非常不好受。

  “你收收同情心吧,我才不需要呢。”朱學名沖她翻了個白眼,“我問你們,人活著什么最重要?你們是不是想說什么金錢啊,健康啊之類的?我跟你們說,我變成這樣之后,才明白這個道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有尊嚴!你們是不是覺得我這么說話特別虛偽,特別拔高?

  你們知道我的兩條腿動彈不了之后,我有一段時間連自己是不是要大小便了都不知道,都是我媽每天在旁邊照顧我,給我擦洗給我換!

  我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了,還得被自己媽媽像是照顧小孩兒一樣的去伺候著,你們知道我心里有多羞愧多難過么?后來我能知道上廁所了,就得有人扶著我去,扶著我回,我媽死了,我爸不愿意看到我,他也沒有時間管我,他就給我買了一大堆的給大人穿的那種紙尿褲!

  你們知不知道,別看小孩兒可以隨便就在紙尿褲里面拉拉撒撒,特別自在的樣子,但是咱們已經成年了的大人是根本就做不到的!我爸剛給我換上那種東西,我憋得自己覺得肚子都快要炸開了,可就是做不到,后來實在是憋不住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哭出來,精神完全崩潰!你們試過那種滋味兒么?”

  夏青悄悄嘆了一口氣,朱學名承受過的這些痛苦,她都沒有承受過,所以字這件事上,她實在是沒有發言權。

  “后來我實在是受不了穿那種東西,我就跟我爸說我不要,他說你不要就算了,他還要上班,沒有空每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得在家里伺候我去廁所,那以后自己想辦法去廁所,去不了的話,弄得一屋子臭烘烘也得我自己住。

  我就自己爬著去衛生間,有的時候爬到一半實在是爬不動了,就在地上趴著,爬到哪里就在哪里原地休息,如果廁所地上有水,我還會滑到。

  你們腳底下打滑,摔得是屁股,我用手撐著身子爬,手下面一打滑,直接摔在地上的就是臉!我就因為上個廁所,總搞得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種日子你們沒有過過,別說是過,估計想象你們都想象不出來!如果真的讓你們這么活著,我敢保證,你們會比我還希望趕緊死掉算了!”

  他越說越激動,臉色逐漸從慘白變得有些發青,并且出現了干嘔的反應,夏青見狀,怕他出問題,趕忙跑出去叫了護士和醫生過來檢查朱學名的情況。

  “怎么樣?有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沒有?”兩個人出去等候的時候,沈文棟問。

  夏青搖搖頭:“沒有,這對父子之間的隔閡挺深的,再加上朱學名的自身情況也比較特殊,對父親的事情一概沒有了解,有一點讓人覺得頭疼。對了,沈師兄,朱學名的狀態不好,我有些擔心他有輕生的念頭,請你一定留意一下。”

  沈文棟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的點點頭:“放心吧,我心里有數兒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檢查出來,告訴夏青他們,朱學名因為腦震蕩和外傷,不適合太強烈的情緒波動,方才他有些不適的反應,沒有什么大問題,但是最好還是不要再繼續加深對他的刺激,讓他保持情緒穩定才有利于康復。

  夏青和紀淵表示理解,放棄了繼續進去和朱學名溝通的打算,夏青又和沈文棟交待了幾句,這才和紀淵一起離開醫院。

  之前說吃過了飯是騙沈文棟的,從醫院出去,兩個人都饑腸轆轆,但是耽誤了這么久,他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在外面吃東西,想來羅威、齊天華他們應該都已經回到公安局了,還有很多事情需要碰頭溝通一下。

  兩個人在公安局旁邊的小超市里買了面包回去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齊天華和羅威正坐在那里,每人手里頭也拿著一個面包,四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就連一貫表情淡漠的紀淵也無奈的搖了搖頭。

  “咱們這算是面包愛好者協會吧?”夏青開了一個玩笑。

  齊天華嘆了口氣:“愛好還真談不上,主要是我和羅威已經餓到連等熱水把方便面泡好了再吃都等不及了,只好選個比較快就能下肚的東西。”

  “你們去醫院那邊怎么樣?朱學名的情況還樂觀吧?”羅威啃著面包問。

  夏青點點頭:“嗯,從身體方面出發呢,就比較樂觀,醫生已經確定他沒有什么生命危險了,不過要是從精神方面出發……就沒有那么樂觀了。”

  她把在醫院里和朱學名溝通的情況和兩個人大概的講了講。

  聽完之后,羅威和齊天華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朱家父子還真是挺慘的!”齊天華嘆過氣之后,由衷的感慨。

  “死者朱信厚生前的情況,你們那邊掌握到多少?”紀淵問羅、齊二人。

  羅威抓了抓后腦勺:“打聽是打聽到了一點,怎么說呢,反正要是單從你們聽朱學名說的那些朱學名的遭遇來看,感覺朱信厚這個做父親的好像對兒子不是特別好,不過要是從我們今天跟周圍老鄰居那里打聽到的朱信厚的角度出發呢……其實朱信厚這個當爹的也是挺不容易的,他簡直就是一只老蜜蜂!”

  “老蜜蜂?一天到晚忙不停?”

  “對,飛到西來飛到東,從早到晚勤做工!”羅威點頭,“我們把一圈鄰居打聽下來,最后發現這朱信厚為了養家糊口,做過的工種也好,做過的工作也好,我真的都是一只手根本數不過來的!我以前聽說過有人很辛苦的打幾份工多賺錢,但是像朱信厚這樣的我還真的沒有怎么見過呢!

  說真的,這是他不知道跟什么人結了這么大的仇怨,被人給殺了,就算沒有這事兒,我都覺得這個朱信厚再這么下去啊,早晚要過勞死!”

  “你覺得他再那么下去會過勞死,我也很想不通啊,”夏青覺得有些頭大,“一個如此疲于奔命,把所有的時間恨不得都用來打工賺錢的中年人,討生活就已經非常的辛苦和忙碌了,他真的會有那么多的時間去和人結怨,并且還是這種能讓對方如此大費周章去策劃和動手的那種程度的仇恨么?”

  羅威攤手:“別說是你啊,我和齊天華也想不通啊!我們兩個人這一圈打聽下來啊,周圍的老鄰居只要認識朱信厚的,就沒有誰說他這個人有什么不好的,哪怕有那種和他不算熟悉,了解不多的,說出來的評價也是老實厚道。”

  “是啊,鄰居都說朱信厚是一個非常低調的人,家里沒出事之前呢,見到鄰居之后偶爾還會站下來聊一聊,后來朱學名出了事,他就開始拼命打工,給孩子賺手術費,還有家里的生活開銷,平時見到面的時候都是匆匆忙忙點個頭就走開了。”齊天華補充說,“妻子死之后,朱信厚也有帶朱學名出去檢查過幾次,本地也去過,外地也去過,但是因為沒有什么效果,最近這兩年不大去了。”

  “那就真的是很奇怪了,一個這樣又老實低調又辛苦忙碌的人,到底為什么會跟別人有這么深的恩怨呢?”夏青揉了揉自己的額角。

  平時大家在處理案件的時候,并不害怕遇到那種劣跡斑斑的受害者,哪怕受害者的仇家多如牛毛,好歹也是可以逐一排除和鎖定的。

  怕就怕這種渾身上下基本上找不到什么污點的好人受害者,不管是社會地位還是身份角色,都很難找到仇家,這就真的很讓人覺得為難了。

  “說的就是啊,現在這簡直就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嘴啊!”羅威兩手一攤。

  不過他的話剛一說完,腦袋上就被旁邊的齊天華拍了一下,把他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捂著后腦勺回頭怒視自己的這位搭檔。

  “干嘛呀?我這兒腦力激蕩呢,你這么突然一下子,我腦袋死機了可怎么辦!”羅威平時跟人鬧慣了,說起話來也沒有什么正形,“你可別害咱們局里損失一名天縱奇才啊!”

  “天縱奇才倒是損失不了,不過齊天華,你這樣確實有風險,把羅威打壞了,以后咱們隊誰負責去咬刺猬啊!”夏青也對羅威說話不過腦子感到好氣又好笑。

  羅威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恰當的比喻把自己人都給罵進去了,連忙嘿嘿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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