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聽到紀淵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夏青猛然回過神來,順著聲音的方向扭過頭去,正好對上紀淵的視線,外面的天氣很顯然是連溫暖都談不上的,但是紀淵的額頭上卻掛著細細密密的汗珠。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夏青看到他額頭上那與季節不符的反常汗水,第一時間做出了她認為最合乎邏輯的判斷,一邊詢問一邊想要站起身來。
紀淵把手扶在夏青的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讓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去:“沒事,我回來的時候趕得有些急,你先說說發現了什么。”
夏青心里有些納悶,不知道他為什么回來那么急,會跑得一頭大汗,但是既然紀淵現在開口問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她便沒有用旁的事情去打岔。
“我發現郭亮有一件事說的確實沒錯,朱浩瀚在X大學里面確實有不少的粉絲,尤其是女生粉絲更多,這些女生對朱浩瀚還真有點尋常追星族追星的那種,特別的熱情。”夏青給紀淵讓出一點位置來,讓他可以拉椅子過來坐在自己旁邊,方便瀏覽電腦上面的帖子,順手抽了一張面巾紙遞過去給紀淵擦汗。
雖然說平時這種舉動在兩個人之間也不算什么,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夏青今天居然有一種心如擂鼓的緊張和拘謹。
她清了清有些發干的嗓子,繼續說:“剛剛你回來之前,我看了幾個帖子,基本上朱浩瀚活躍在校園論壇里的粉絲以女性為主,其中還包括外校的。
朱浩瀚的這些女性粉絲里面很多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籃球迷,她們單純是把朱浩瀚當作偶像一樣去喜歡的,還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叫做‘禁HX欲系男神’,原因是朱浩瀚不像她們學校籃球校隊里其他個別比較出風頭的主力球員那樣,三天兩頭的換女朋友,或者跟女球迷關系弄得不清不楚,要不然就是一天到晚跟女朋友秀恩愛什么的。
朱浩瀚好像根本就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一門心思都用在了練球和比賽上面,就是那股子心無旁騖的勁兒,讓他的女粉絲們特別的喜歡。”
夏青說完之后,沒有等到紀淵的回應,扭頭看過去,卻見紀淵正盯著自己,眼神是專注的,表情卻是糾結的。
夏青深吸一口氣,松開鼠標,把椅子轉了轉,正面對著紀淵:“要不然……咱們先把工作的事兒放一下,一會兒再繼續。”
紀淵并沒有表示反對,他也意識到自己本來想要利用談談工作來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梳理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是坐在那里,耳朵里聽著夏青的講述聲,他非但做不到平復心緒,就連最起碼的集中一下注意力都變得困難起來。
夏青看著紀淵坐在椅子上,坐姿極其標準,后背挺得筆直,一點都沒有倚靠在椅背上,兩只手規規矩矩的放于膝頭,那個架勢就好像準備接受訓話似的。
原本夏青還覺得有些緊張,看紀淵這副模樣,她反而有一種想笑的沖動,不自覺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下來,只等著看紀淵打算對自己說些什么。
紀淵兩只手在膝蓋上悄悄攥緊又松開,松開又攥上,手心里感覺到了明顯的潮濕,這種因為緊張而手心出汗的事情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體會過了。
“我……”他張嘴的一瞬間,猛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下意識的立刻重新閉上了嘴巴,抿緊嘴唇,向來波瀾不興甚至時不時還會有些冷漠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層不大自然的紅潤,“你……”
夏青本來看他那個正襟危坐的模樣,原本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都沒了,直接對他點點頭,說:“嗯,我知道,當初一直幫我的人,是你。”
紀淵點頭:“我知道你知道是我。”
說完之后,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夏青先笑了出來。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這么會說繞口令的。”她笑著對紀淵說。
夏青這么一笑,紀淵臉上的表情也松動了,嘴角向上勾了,有了幾分笑意。
“是陳清繪師姐告訴你的吧?”既然兩個人也算是打破了剛才氣氛有些古怪的沉默,并且面對紀淵這種緊張局促的坦誠,夏青的緊張情緒反而得到了緩和。
紀淵沒有半點猶豫地承認了夏青的這個猜測,他點了點頭:“她告訴我,你已經猜到了,但是我想知道,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猜到的。”
“說不上一個具體的時間點,屬于逐漸有所察覺吧。”夏青掰著手指頭,一點一點的數著,“比如說,我們才剛剛開始打交道沒多久,你居然知道我怕黑,特意在黑漆漆的小路口等著我的時候;比如你特意為我買了那種軟綿綿好消化的蛋糕,發現我并不愛吃,你覺得很吃驚的時候;比如你假裝隨意地買了那個很冷門品牌的進口眼藥水給我的時候——那是我癔病性失明的時候醫生推薦的,那段時間沒陪在我身邊的人可不會知道這種細節。
還有你知道我因為當年的事情,對異性的肢體接觸存在心理障礙,會感覺到抵觸,所以那次沈師兄拍合照的時候,會那么反常的擠過來替我解圍。
你對于我和父母感情比較淡,關系很疏遠這些情況沒有一丁點兒的驚訝,因為你當年就見識到過,他們因為工作忙,所以把我一個人留在醫院里,只有一個護工阿姨照顧我,如果不是這樣,當初可能你也不會花那么多的時間陪我,甚至還在我父母對我的復原進度感到失望的時候,和他們在電話里爭執起來。
哦,對,還有那只小羊,當初你為了安慰我,鼓勵我,曾經送給過我一只,讓我猜一猜,你那次應該是怕我真的把沈師兄當成是我要找的恩人吧?”
夏青說完,沖紀淵挑了挑眉:“怎么樣?還需要別的例子么?”
“不用,足夠了。”紀淵聽著夏青一條一條鋪陳她收集到的那些“蛛絲馬跡”,表情從驚訝逐漸變成了一種又甜又澀的復雜滋味,他停頓了一下,把視線從夏青的臉上移向一旁,微微垂下眼皮,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上投下微微陰影,“那時候不是因為你沒人照顧所以才去看你的,你很強大,從來沒有可憐過。”
這樣的回應倒是夏青沒有料到的,她眨巴眨巴眼睛,決定先把突然加速的心跳壓一壓,把關鍵的問題問過了再說。
“剛才你已經用過一次提問機會了,現在輪到我。”她努力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好讓自己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有氣勢些,“之前為什么不承認?是我猜的那層原因么?你覺得因為你之前受了傷,有了一些變化,我就會對你感到失望,覺得你不是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惦記著想要重逢的人了?
說真的,唯一讓我覺得和記憶當中不大一樣的,可能就是你的聲音了,你現在的聲音,比我記憶當中的要沙啞一點,還有你說話的語調也不一樣了,所以我沒有第一時間找到那種熟悉感,除此之外,沒有了。”
“我有過這方面的考慮,”紀淵苦笑,“但不是全部,我現在的狀態,和那個時候變化太大,那時候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是敞開胸懷去接納的,是坦蕩的,所以我也能夠給周圍的人一些積極樂觀的反饋。
現在……有些事不是簡單的幾句話可以解釋給你聽的,我的狀態你也看得到,所以我那時候覺得,現在的我,和你原本印象中、期待中的差太多了,你并不需要一個人帶給你太多沉重的東西。”
“所以呢?按照這個邏輯,你當初需要的是一個什么也做不了,眼睛還看不見的廢物?”夏青雖然早就猜到紀淵的心結可能是這樣的,但是真的聽他這么說,放下小心翼翼的掩飾之后,心中便免不了生出了一些小小的怨氣。
“你那時候不是廢物。”紀淵皺眉,不假思索的開口糾正夏青的話,“面對突如其來的綁架事件,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能沉著冷靜的利用一切機會留下線索,還能夠在綁匪面前想辦法保全自己,這已經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換成是比你年紀更大,閱歷更豐富的人,也未必能夠比你做得更好!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們沖進去解救人質,把你帶出來的時候,你的眼睛雖然看不見,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卻咬緊了牙一滴眼淚也不掉的樣子給了我多大的震撼!夏青,你是我見過的,最機智也最了不起的女孩兒!”
紀淵沒有意識到自己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情緒不自覺變得激動起來,直到他意識到夏青看著自己,沒有說話,兩眼含笑,這才猛然閉上了嘴巴。
“瞧!這不就得了!憑什么只有你能看到我優秀的內質,我就不能發現你的閃光點呢?你這是赤果果的歧視啊!”夏青臉上的笑容很燦爛,心里面也是好久沒有過的輕快,“既然原本打定主意不承認,就算我都‘誤認’了沈師兄,你也只是潑冷水,暗示我,都不肯跟我坦白,現在怎么又忽然之間想通了?”
“因為陳清繪,她給我上了一課。”紀淵自嘲的搖搖頭,“今天我和她確認過父母旅行團的事情之后,她問我,你是不是我當初選擇到W市的原因,然后對我說,如果心里都有對方,那兩個人之間無形的皮筋就已經扯起來了,這種時候,自說自話選擇回避的那個人,就等于先松開了手,在感情里面,兩個人扯著一根皮筋,永遠是后放手的那個人更疼。”
夏青張了張嘴,這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她……是在撮合我們?”
“她這個人很軸,只要有一絲希望就會想要再試試看,但是如果確定連一線希望都沒有了,她也不會執迷不悟,總體來說還是一個理性的人,就好像為了圓夢考了警校,最終也還是很清楚自己并不適合這條路,畢業后就改了行一樣。”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紀淵原本的局促和尷尬便也不見了,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注視著夏青,目光灼灼,好像有兩團火苗在里面燃燒著,把原本幽暗的黑眸也給點亮起來,閃動著奕奕神采。
夏青之前還很樂于欣賞紀淵那種帶著一點點害羞的局促,現在被他這樣坦蕩蕩的盯著瞧,局促的那個人便立刻成了自己。
“你這么盯著我看,是想要鑒定真偽么?”夏青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故意把臉一板,“我那個時候看不見,情有可原,可你也沒有第一時間認出我呀?”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營救你那天,你那個時候很狼狽,”紀淵對這個問題并不意外,回答的也很坦率,“等到結案了,我有空去醫院陪你的時候,你因為進食障礙,整個人非常非常瘦,皮包骨的那種,我從來沒見過誰那么短的時間內瘦那么多,甚至有些擔心你能不能夠活下去。
你還沒完全恢復,我就到了返校的時間,等我順利的重新返回W市,你已經出院,被父母接走了,我試過找你,但是你連家都搬走了,所以你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那個消瘦的形象上。
再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眼熟,但是當時我已經早就掐滅了找你的心思,也沒有想過你居然會為了找我,回到了W市,還做了警察。
如果不是因為看到你,會覺得有些像當初的那個女孩兒,可能你所謂的搭檔計劃,我根本就不可能同意吧,哪曾想你要找的,我要等的,就都在這兒了。”
說到這里,紀淵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表情也變得很認真,甚至帶著一點點嚴肅,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腰背挺直,對夏青微微打開雙臂:“很抱歉,先前我表現得不夠有擔當,以后,如果我還是你想要找到的那個人,那我就在這里,絕對一步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