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淵向來是一個臨場不亂的人,即便是千鈞一發的抓捕現場,也照樣可以從容不迫,除了從鄭義手里解救夏青的那一次以外,基本上沒有特別緊張過。
不過在去夏爺爺和夏奶奶家里登門拜訪之前——
“你放松一點好么?”夏青終于忍不住笑著對他說,“咱們只是去我爺爺奶奶家,吃一頓家常便飯而已,又不是沒去過!你用不著這么緊張的!”
“我不緊張。”紀淵開著車,目不斜視的坐著回應。
“是是是,你一點也不緊張,腮幫子那里咬肌都繃緊了,手心一個勁兒的出汗,都偷偷擦了兩三次了,這些都是日常狀態,不是因為緊張!”夏青笑他。
紀淵面色如常,如果不是熟悉他、了解他的人,很難發現他現在的緊張,搞不好還真的以為他一派自然,內心無比平靜呢。
被夏青戳穿,紀淵苦笑:“如果只是你爺爺奶奶我是不緊張的,主要是這一次你爸媽過來,你也聽到康戈之前說的,我那時候對你爸媽態度確實不太客氣。”
“此一時彼一時嘛!我爸媽對我不算是個別合格的父母,對于親情他們可能也是有一點淡漠,但是是非觀這方面他們兩個人還行。”夏青倒是不太在意這些,“以后我們工作也忙,他們也忙,能見面的次數也不算特別多,不用擔心什么后續的相處問題,畢竟我跟他們相處的機會都不多,你估計沒有那種‘榮幸’!”
紀淵嘆了口氣,伸手過去摸了摸夏青的頭,這是他試圖安慰她的特有動作。
夏青其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別人家都是女方擔心男方父母會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男方只要個人條件不至于太看不過去,見女方家長的時候基本上還都是自信滿滿、神采飛揚的。
結果怎么到了他們這邊,全都反過來了呢?
之前過春節的時候,夏青湊巧遇到過一回紀淵父母,只不過當時兩個人還卡在紀淵的心結上面,沒有任何的進展,所以當時夏青也沒有多想。
后來在一起一段時間之后,也解決掉了沈文棟的事情,夏青和紀淵的戀情也漸漸浮出水面,不需要“戰略性隱藏”了,正巧紀淵父母過來看望兒子,老兩口便知道了他們兩個人的事,并且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驚訝的樣子。
“上次在你們單位遇到你倆,我就覺得可能有戲,但是又不敢亂打聽,怕反倒壞了事,可把我給憋壞了!”紀淵媽媽是一個性格開朗外向的人,也很健談,“這回可好了,一塊石頭落了地,踏實了!
還有啊,你可不用覺得他是什么恩人不恩人的,也不用領他的人情!他當初那是照顧自己媳婦兒呢,天經地義的事兒!”
當時就把夏青給說了一個大紅臉,好半天才緩過來。
夏青輕輕松松過了見家長的那一關,現在終于輪到了紀淵。
兩個人把車停在夏爺爺家的樓下臨時停車位上,從后備箱里取出來之前從超市采購的大包小包各種食材和營養品。
夏青站在車子跟前抬頭向上看,果不其然看到了夏奶奶從窗子里露出來的臉,夏青沖她招招手,夏奶奶也興高采烈的向孫女揮手示意。
“這是我奶奶的‘迎賓最高禮節’——望窗口!”夏青對紀淵笑著說。
紀淵也笑了。
這事說來也巧,夏青因為父母都是工作狂,所以從小到大沒有怎么享受過父母親的悉心關愛和噓寒問暖,偏偏紀淵媽媽就是一個不吝于對孩子表達感情的人,因為紀淵這個兒子性格內斂,紀淵媽媽一直有一種無用武之地的郁悶,有了夏青之后可算是找到了情感宣泄口,仿佛找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一樣。
而紀淵父母都在身旁,但祖父母過世比較早,在他還沒有記事的時候就相繼離開,所以他從小到大沒有體會過老人的慈愛。
和夏青在一起之后,他跟著夏青一起去夏爺爺夏奶奶住的老年公寓探望過老人幾次,也從夏奶奶那里體會到了陌生的祖母情。
兩個人上樓去,出了電梯就發現夏奶奶已經幫他們把門給打開了,正在門口探出頭來滿面笑容的等著他們呢。
“瞧瞧這孩子!讓我說你什么好!來就行了,買這么多東西干嘛呀!”夏奶奶一邊“埋怨”這紀淵,一邊熱情的把他讓進門。
夏青緊隨其后,不過才一進門,鞋子都來不及脫掉,就聽見客廳里面一片嘈雜的談話聲,這讓她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奶奶,怎么這么多人呢?”夏青一聽見屋里的說話聲就有些頭大。
“別提了!”夏奶奶也是一臉的不樂意,“本來說好的,你爸媽今天回來,正好你姑姑也回來了,尋思和小紀見個面,都是自家人,吃頓飯挺好的,結果你那個表姑聽說你姑姑回來了,非要來看她。
來了一聽說你們今天都回來,自己不走了還不說,還打電話招呼了幾個人,說什么見女婿當然得隆重一點,顯得重視!
真是夠有意思的!我們自己家人還不夠隆重,需要她們跑來干嘛!要我說啊,就是上一次被你爺爺給說了,心里頭不痛快,這回指不定揣著什么壞呢!我剛才都想直接給他們轟走了,你姑姑沒讓,說那樣一來倒好像咱們家的孫女婿怕見人了似的,反倒讓她們瞎嚼舌頭!”
夏青臉色不悅,原本還挺平靜的心情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復雜起來,倒是紀淵,路上還為了見夏青父母而有些緊張,現在倒是既來之則安之,完全淡定下來,還反過來把手搭在夏青肩頭輕輕的捏了捏,表示鼓勵。
誰家可能都會有那么幾個糟心的親戚,只不過是多一點少一點,以及糟心程度或者角度的略有不同罷了。
夏青家這邊的問題一直在于夏爺爺當年一騎絕塵,是眾兄弟姐妹當中發展最好的那么一個,夏青的父親還有姑姑們也都從小就是傳說當中的“別人家孩子”,本來倒也在親戚圈里面有一種比不起的距離感。
后來姑姑們遠嫁,都不在W市,遠離“戰區”,相安無事,夏青父母倒是因為婚后還一心撲在事業上,對家庭對孩子都沒有怎么理會過,被那些事業各方面都不如他們的表親堂親抓住了軟肋,找到了翻盤的切入點。
所以那幾個原本可能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夏青父親陰影下的表姑、表叔就開始把夏青童年和少年時代夏爸爸夏媽媽的角色缺失當成話題,開口閉口必談父母對孩子投入多少精力和關注,對孩子的成長和未來有多大的影響。
結果呢,好巧不巧的,夏青雖然缺少父母的關心和愛護,從小到大學習方面卻頗有父母的遺傳優勢,一路走來都是一個讓老師喜歡的好學生,因為在祖父母身邊生活,更是早早就學會了穩重,也是別的家長眼中令人羨慕的乖孩子。
眼見著沒有什么戲可以看了,結果就在這么個時候,夏青遭遇了綁架,之后又面臨著眼睛失明和流言蜚語,那幾個一直被壓著沒有風頭可出的親戚便一下子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希望,開始逢人便說父母對孩子多多投入精力才是正道,否則的話,你看誰家的小誰,那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好好的一個孩子,就這么毀了!
那個架勢,活脫脫就好像夏青已經遭遇了什么不測,這一輩子都沒有什么翻身的可能性了似的,尤其后來夏青立志要當警察,這在那幾個親戚眼中,頗有一種夏青破罐子破摔,已經沒救了的味道。
警察這份職業,餓不死撐不著,往好聽了說工資收入穩定,往不好聽了講,那就是收入和工作強度以及工作風險不成正比。
夏青上班之后,那幾個原本被壓抑得太慘的親戚就開始在她的身上找回丟失的自信心,比如夏青的工資沒有自家孩子高,比如夏青的工作沒有自家孩子悠閑舒服,再比如自家孩子早早就找了對象,結婚生子,夏青還一直單著。
這么多年,他們從夏青身上也著實找回了不少的自尊心,都覺得雖然自己這一輩事事處處不如夏青爸爸優秀,但是在孩子這一輩成功翻盤了。
于是乎,逢年過節見到面的時候,什么女孩子不應該做那么辛苦那么危險那么粗魯的工作啦,什么女孩子過了二十五歲就一天一天開始貶值,所以如果不在那之前找一個好歸宿,這輩子基本上就耽誤了,這些基本上可以被視作常駐話題,沒有過時的時候。
時間久了,不光夏青都已經聽得麻木,就連那幾個親戚自己也說得厭了,后來干脆互相之間攀比炫耀一下,拉夏青過去踩一踩的興趣都淡了。
結果好巧不巧,上一次在夏爺爺夏奶奶住的老年公寓里面,幾個親戚率先見得知了夏青脫單的消息,還見到了紀淵,本來想要找點優越感,又被夏爺爺給狠狠掃了回面子,久違的勝負欲到底還是被重新激起來了。
畢竟么,這已經是她們最后一個勝利勛章了,如果連這個都保不住,那不是以后都要在夏爺爺他們這一家人面前灰頭土臉?
估計這一次,借著這個紀淵正式上門拜訪家中長輩的機會,準備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把上次丟掉的那一城再重新扳回來吧!
兩個人跟著夏奶奶走進去,寬敞的客廳里面果然坐了很多人,就跟要開聯歡會似的,原本正在聊著什么,看到夏奶奶身后的夏青和紀淵,立刻把目光朝這邊投了過來,有幾個向來性格厚道,與世無爭的佛系親戚,看起來是真的很好奇這個第一次見面的小伙子,那幾個慣愛出風頭的則是心思各異的樣子。
“老頭子,你看小紀這孩子,可真是不像話!”夏奶奶說話聲音都比平時高了幾度,“我都說了讓他什么都不要買,人來就好了,就是不聽!又買了這么一大堆的東西過來,你瞧瞧,這得花多少錢啊!又是海鮮又是青菜,連酒都有!敢情這是借咱們家一個灶頭,小紀自己請客的架勢啊!”
夏爺爺故作嚴肅的朝紀淵一瞪眼睛:“你這小子,下次再這么不聽話,就不要來吃飯了!我們老兩口退休金夠花,還用不著啃你們小字輩的呢!”
紀淵早就已經習慣了夏爺爺這種嚴肅的慈愛風格,所以只是笑笑,提著手里的東西跟著夏奶奶送到廚房里面去。
恰好回來探望夏爺爺夏奶奶的是夏青的小姑姑,她比夏青只大十幾歲,現在才四十出頭,長著一張和夏青很像的臉,只不過看起來略成熟一些。
她沖夏青招招手,叫夏青坐到自己身邊來,然后親昵的幫夏青捋一捋鬢角的碎發,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小丫頭,看樣子最近過得挺滋潤呀!愛情的力量,真是不一般吶!”她一邊說一邊沖夏青擠擠眼,一臉促狹的笑容。
小姑姑遠嫁之后,雖然回娘家的次數沒有特別多,不過在她離開W市之前,和夏青的感情是最好的,所以被她調侃,夏青也不覺得尷尬,而是笑嘻嘻的調侃回去:“還行吧,比當年你和小姑父談戀愛那會兒能差那么點兒意思!”
姑侄二人互相打趣著,氣氛原本是很好的,不過越是這樣的時候,就總有不長眼的人出來破壞和諧的氣氛。
“是啊,表舅,這個事情我覺得你說的對!夏青啊,你回頭跟你那男朋友說一說,年輕人啊,不能瘦驢拉硬屎,為了個面子死撐!”之前被夏爺爺懟過的那個表姑,這會兒又不長記性的開了口,“一個小警察的月薪能有多少啊,跑來一次為了撐面子,買那么老多貴的東西,下半個月難道要喝西北風啊?
年輕人還是要踏實一點,凡是量力而為,不能逞能,要不然以后總為了面子硬撐,你跟他結了婚之后,那日子可沒法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