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逸翻了個白眼就轉過頭去了,根本不和風無塵有更多眼神上的交流,風無塵無奈嘆氣,不明所以,卻是不知,轉過頭去的李云逸看似對下方第三重平臺爭相向他舉杯示意的諸臣笑臉相迎,實則在他心底,震蕩剛平。
李云逸并不是故意給風無塵擺臉色看,事實上,他也能完全明白風無塵剛才為自己等人解圍,甚至直言道出一個月前大陰山脈一戰真相的緣由。
兩個字——
捆綁!
風無塵是想把他,甚至南劍宗,都與自己這一方捆綁起來。只不過這一次,他的目標并非自己,而是江小蟬!
正如之前所說,南劍宗看似家大業大,同南楚皇室一脈相傳,如并蒂蓮花,不可能分開,哪怕就在前不久,風無塵和南劍宗還在為羋虎做事,雖然也可以說成是為南楚皇室效勞,但那一次的選擇錯誤,必然會給南劍宗和風無塵涂上些許污點,多年之后,一旦風無塵大限降臨,撒手歸西,沒有了他鎮守的南劍宗會不會因為這些歷史殘留的污點而惹禍上身,未來之事誰都不敢保證。更何況即便是現在,風無塵還在的情況下,因為羋虎之事,南劍宗已經倍受牽連了,在市井上的風傳并不好,在這種情況下,風無塵當然要未雨綢繆了。
要想穩住南劍宗這條大船,當南楚皇室震蕩的時候,自然是要依附更強者,或者說……未來的最強者!
江小蟬未來有朝一日是否能踏上圣宗師的玄妙境界?即使是風無塵在半步圣宗師之境困足數十年,他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但是,他也不需要江小蟬真的能成圣宗師,只要給世人,給在場的諸多大臣吐露一個可能,這就足夠了!尤其是大陰山脈一戰,江小蟬的確展現出了超強的能力,再加上她才剛過十五歲的年齡……
一場大戲就這樣揭開了帷幕。
風無塵也不期待江小蟬能在短時間做出突破,甚至更不希望如此,因為一旦江小蟬在這么短的時間成為圣宗師,局勢飄搖下的南劍宗受到的影響只怕會更大!當然,也有可能,南楚皇室為了限制江小蟬,朝南劍宗傾斜大量的資源,試圖培養出另外一個圣宗師來牽制江小蟬。但這些必然都是后話,也只是可能,風無塵想穩住南劍宗于南楚的地位,他暫且只能這般選擇。
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做的沒錯,甚至可以說堪稱完美,在朝野群臣面前為李云逸解圍,為江小蟬主持“正義”,日后只要江小蟬有所成就,必然都會想到這段后者成名的佳事,也會想到南劍宗,南劍宗在南楚的地位也會更加穩固。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風無塵這次主動上前解圍的結果都不虧,只是過程中對江小蟬輝煌戰績的描述夸張了一些,減弱了福公公的存在。
“只可惜她沒有任何回應。”
“否則能更完美一點。”
風無塵在心里嘀咕著剛才的些許不足。另一邊的李云逸臉上笑語盈盈,卻無人看到,他眼底的冰寒徹骨。
“一群傻子!”
“真是風無塵告訴你們什么都信什么!”
李云逸理解風無塵此行的做法和用意,卻絕對不支持,因為,其中的漏洞實在是太多了,尤其是在風無塵夸張描述江小蟬戰力之恐怖時,他最怕的,就是羋松柏惱羞成怒,突然出手試探。好在,羋松柏最終還是被風無塵鎮住了,他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如果發生了……”
李云逸眼瞳瞇起,寒光冷徹,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如果能捕捉到他此時的真實眼神,定會感到萬分的恐怖!
隨著李云逸、各大諸侯國王侯、風無塵的相繼落座,這件事似乎就這樣過去了。如果放在平日,定會引發巨大的轟動,余波甚至會持續數天之久,連四方館的門檻都會被踩塌。但是今天,最為矚目的焦點必然不是此時大殿里的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是江小蟬,而是——
“賢王大人到!”
大殿外廣場空蕩,傳來太監總管文公公的尖銳呼聲,聲音傳入大殿的一瞬間,整個大殿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精神一凜,紛紛朝門口望去。
風無塵也不例外,眼瞳微震。
楚賢王,來的夠早啊!
此時距離內薦推舉結束的子夜還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他這么早就來了?
是胸有成竹。
還是迫不及待?
眾人雜亂臆想,一身雪白蟒袍的楚賢王已經在眾臣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一臉和煦的微笑,眉宇之間沒有一絲疲憊,不斷抬手和眾人打招呼,就像是——
此地的主人!
看到這一幕,大殿里的眾人,尤其是曾參加過羋熊告慰群臣晚宴的老臣甚至都不由產生了一種錯覺,如果楚賢王脫去身上這身雪白蟒袍,再換一張臉的話,活脫脫的羋熊重生啊!
“諸卿辛苦了。”
楚賢王一步步朝第一重高臺走去,腳步控制的很慢,不斷揮手示意,如朝典檢閱,這一幕,令這群英殿更像是他的主場了。
先發制人?
李云逸注意到大殿上每個人臉色的細微變化,有人歡喜,就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有人大皺眉頭,更多的,則是面露猶豫和忐忑。
涇渭分明。
前者顯然是早已站在楚賢王那邊的,第二種對楚賢王這番作態明顯不喜的,肯定是選定葉向佛的,最后一種,也是數量最多的,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下定決心,還在躊躇的。
李云逸一眼掃過并沒有思索太多,更因為,楚賢王走的雖慢,但大殿就這么長,他終于踏上了第二層臺階,走入各大諸侯國席位的包圍中,一成不變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諸位侯爺辛苦了。”
“賢王大人更辛苦。”
無論心里多躊躇,大面上的禮節還是要做足的,諸葛劍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李云逸也不例外。本以為和下面眾人一樣只是表面上的寒暄,諸葛劍等人只想等楚賢王過去都準備坐下了,卻見楚賢王突然一頓,笑著望向諸葛劍魯冠侯道:“事已至此,各位侯爺可已做出了選擇?”
楚賢王登場,整個大殿本來就陷入了一片寂靜,除了回應沒人敢多說話,尤其是當他這詢問道出,全場更是氣氛一緊。
各大諸侯國的選擇!
楚賢王竟然把這個問題當場問了出來,就當著眾臣的面!如果這還不算是赤裸裸的招攬,還有什么能算?
“這……”
首當其沖的諸葛劍面露難色,忐忑不安,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但顯然,楚賢王并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一雙包涵輕笑的眸子盯著諸葛劍,如要看透他的一切!
威逼!
楚賢王的壓力簡直無所不在,無刻不在!
“真是過分!”
下面已經有選定葉向佛的人面露不爽了,但也是敢怒不敢言。正當所有人都認為,諸葛劍這次恐怕真得當眾道出一個選擇,并且這個選擇十有八九只能是楚賢王之時,突然——
“鎮楚王大人到!”
文公公清澈透亮的聲音再次傳入大殿,人人精神一凜,神色更嚴肅了。
葉向佛也來了!
楚賢王前腳剛來,葉向佛后腳就到了,莫非是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不成?他是來特地壓制楚賢王的?
“哦?”
楚賢王瞳眸一顫,終于放棄繼續逼問諸葛劍了,扭頭朝大殿門口望去,只見一身灰色蟒袍飄然而至,一張略顯滄桑的臉顯露眾人面前,不是葉向佛又是何人?
即使他現在沒有身著甲鍾,只是一身王服,綾羅綢緞,點綴精致,但就在葉向佛踏入大殿的一瞬間,眾人仍然清晰感到一種如臨千軍萬馬的煞氣撲面而來,霸道雄渾,令人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再加上他身后足足數十位飽經沙場的猛將緊隨,一入殿,眾人赫然有種身處戰場中心的感覺!
不錯。
今夜就是一場大戰!
兵不血刃的王權之斗,皇權之爭!
“拜見鎮楚王大人。”
寒暄再起,一如楚賢王入殿時一樣,不過這次神色大定的完全換了一撥人,和之前迎接楚賢王的完全不同。
葉向佛一一點頭回禮,臉上波瀾不驚,讓人完全猜不到他心里所想,身后諸將更是軍威肅穆,凝重的氣氛包裹整個大殿。就在眾人心神惴惴的注視下,葉向佛一步步朝楚賢王走去。
王見王!
葉向佛和楚賢王肯定不是第一次相見了,無論是在葉向佛大營,還是在正陽門,他們都見過了多次,但眼前這一幕是之前那些完全沒法比的,只因為——
今天是真正見真章的時候!
南楚皇權花落誰家?
午夜必出分曉!
“足以載入史冊的一幕啊!”
有人暗嘆,后悔沒有帶畫師前來,如果把這一幕謄下來,必是傳世之作!
葉向佛和楚賢王今夜的第一次會晤,將會以哪句話來開場?是陰陽怪氣的字字珠璣,是一如往常的寒暄,抑或是——直接就是針尖對麥芒?
看著葉向佛沿著臺階走上前去,人人心頭莫名期待,眼里更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其他人都是陪襯。但是就在這時,令人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葉向佛剛踏上第二重高臺,屬于各大諸侯國的席位所在,正要從其中穿過,略顯昏暗的余光輕輕一掃,突然,瞳眸一下子定住了,牢牢鎖定在景國席位,李云逸所在之處!
停下了?
葉向佛突如其來的停住腳步令人錯愕,尤其是后者眉宇間浮起的狐疑,更令眾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什么情況?
“易風軍師,有什么不對么?”
正當人人驚訝,不知是何緣故時,突然,葉向佛開口了。
“易軍師。”
“近日在京都住的可好?”
這……
也是壓迫?
眾人聞言大吃一驚,下意識認為,和楚賢王一樣,葉向佛也是在暗地里向李云逸等各大諸侯國施加壓力,問法不一樣,但應當和楚賢王的目的是一樣的。
可是,他們這么想,李云逸肯定不會這么想。因為,此時是他站在葉向佛的正對面,也唯有他能真正看清,葉向佛看似直視而來的炯炯目光并非指向他,而是——
他的身后!
李云逸心頭一震,依然平靜施禮,臉上沒有泛起一絲波瀾。
“勞煩鎮楚王大人費心了,還好。”
就這?
眾人聽著李云逸和葉向佛的談話,半天摸不著頭腦,一頭霧水。
如果是壓迫,葉向佛這也太委婉了吧!
良機不可失啊!
果然,就在葉向佛似乎想要繼續再說什么之際,一旁,楚賢王眼底精芒一閃,突然上前,笑道:
“鎮楚王多慮了。”
“四方館由皇室掌管,環境自然是沒得說,無論是易風軍師還是各位侯爺定然都不會受委屈的,還請鎮楚王放心才是。”
“鎮楚王,請入席吧?”
楚賢王堵住葉向佛的嘴,立刻側身作邀請狀,卻一點都不顯得低三下氣,恰恰相反,此時的他比之前更像此地的主人了,似乎大殿里的一切節奏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令人無法拒絕。葉向佛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又深深望了李云逸一眼,精芒一閃,似乎終于確認了什么,眉宇間雖還有狐疑,但還是繼續邁動了腳步。
“賢王兄客氣了,您請。”
嘴上說的客氣,葉向佛的動作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徑直從楚賢王身旁走過,坐在了屬于自己的席位上,同風無塵輕輕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完全沒有數日前南陽城一戰的尖銳,就仿佛那場使得二十余萬士兵慘死的惡戰只是一場泡影并非真實。至于鄒輝,即便他是楚玉閣首尊,也是沒資格踏上第二重高臺的,更別說是葉向佛、楚賢王、風無塵三人獨享的第一重了。
“呵呵。”
對于葉向佛毫不客氣的行為,楚賢王輕輕一笑,似乎并不在意,隨即跟上。而就在他落座的一瞬間,整個大殿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不由心頭一振。
三人齊!
三足鼎立?
新南楚三大巨頭?
同眼前三人相比,司馬躍公羊裘他們算什么東西啊!葉向佛三人才是真正的王朝巨頭,風無塵只有南劍宗或許是最弱的一個,但即便是他,也擁有顛覆整個南楚的力量!
“嘶!”
人人心頭暗抽冷氣。李云逸望向前方高臺的視線也有些忌憚,只是,他所看的并非他們三人,只是其中之一。
葉向佛!
“這個老狐貍!”
“還真差點被他看破了。幸好我早有準備。”
在其他人看來,剛才葉向佛突然駐足只是一個小插曲而已,最多算是對各大諸侯國和李云逸的威懾。但無人知道,李云逸在剛才那一刻有多緊張,要是讓葉向佛看破了,他對今夜的安排和布置,甚至都不用等魯冠侯上場,恐怕就要直接宣布失敗了!
幸好。
你魔高一尺,我道高一丈 從葉向佛看起來,他顯然仍心存狐疑,但也算暫且瞞住了。
這邊,李云逸平復著心頭激蕩。另外一邊,一片靜默下,如這座大殿主人一般的楚賢王終于又站起來了,一臉和煦的微笑,朗聲道:
“哈哈哈哈,既然人已到齊,主賓皆歡,自是良辰!”
“開宴!”
楚賢王大手一揮,臉上滿是笑意痛快,甚至不同葉向佛風無塵商議,直接宣布提前開宴,儼然是以此地的主人自居了,令人不由浮想聯翩。
楚賢王今夜這般豪放,莫非是真的對今夜內薦結果有了絕對的把握不成?
他這幾欲爆棚的信心究竟從何而來?
是各大諸侯國暗中支持?
還是在今天下午這段時間,他真的成功挖了葉向佛的墻角?
隨著楚賢王的大手一揮,整個大殿立刻歌舞升平,鶯歌燕舞,琴聲美妙,繞梁三日而不絕。作為這場算的上南楚最高規格的宴會,楚賢王的安排著實周到,比李云逸他們在東景苑觀賞的歌舞好看多了,舞者更是個個光彩奪目,各有風韻在其中。
只可惜,此情此景,又有誰能安然消受?
只有歌舞,不聞人聲,亦不見觥籌交錯,人人如泥塑。直到——
曲終,人散。
舞者歌姬匆匆退場。
群臣看著這一幕,眼里皆是羨慕之色。他們多想也能離開啊,只可惜,他們不能。并且與之相反,這些舞者歌姬退下之時,就是他們受苦受難,備受煎熬的時候了!
果不其然。
一片死寂中,眾人看到,楚賢王不同風無塵葉向佛商議,又一次獨斷站起,并且直接站定在了第一重高臺的最中央,如君臨天下,俯瞰眾生。臉上和煦笑容依舊,卻有多了幾分肅穆莊嚴。看到他這幅表情,眾人焉能看不出他這是要做什么?
決定南楚未來數十年的內薦,要正式告一段落了!
它于兩天前的午夜開始,隨后如狂風驟雨般席卷整個南楚皇城,所有三品以上官員王侯人人膽戰心驚,如置身驚濤駭浪之中,日夜難安,倍受折磨與煎熬。
現在終于到這決定未來的時刻了。但是,這意味著他們以后就不用再受折磨了么?
今夜的這場宴會,必然是這場折磨的巔峰,卻無人保證,它就是未來煎熬的終點,甚至可能是——
新一輪折磨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