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天并不想死,盡管他也從來沒有畏懼過死。
實際上楊敬天本人也很清楚,身為宮廷侍衛的一員,任何時候都可能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死。他至今都難以忘卻,十來年前,自己剛成為宮廷侍衛的正式一員之時,便聽老隊長提起過,有個在宮中例行夜間巡邏的家伙,因為運氣不好撞上了皇室之恥,便被慎行司找了個借口直接殺了。
如今能夠在保衛皇宮阻擊叛黨的戰斗中陣亡,對一名宮廷侍衛來說已經是最光榮的死法了。
但無懼死亡不代表沒有遺憾,他還想過幾年退役后的清閑日子,還想花些時間陪陪兒孫一起練武,還想和一年也難得一聚的結發共享天倫之樂。
而原本距離這些幻想已久的神仙日子僅僅只有最后一周的時間而已,甚至就在剛才,楊敬天還在琢磨著要不要將兩個俊秀的小孫子一同送進宮中繼承自己宮廷侍衛的衣缽。
瞬息之間,一切都變了。
早在感受到入體毒素的來勢兇猛之時,楊敬天就已經明白,這場戰斗自己應當是兇多吉少了。這毒素狡猾奇詭,無論自己怎樣催動真氣都無法將其自體內驅逐,反而隨著真氣的流動快速侵入到了五臟六腑之間。
麻痹的效果越來越明顯,自己的動作也肉眼可見地遲緩了下來,在與三只喪魂體戰斗的后期,楊敬天已經是竭力地橫劍格擋自己的要害,盡量進行閃躲,完全無力再反擊了。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看著莫應涵盛氣凌人的嘴臉,看著齜牙咧嘴面目可怖的怪物,看著滿地宮廷侍衛們殘缺的尸身,楊敬天這輩子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憤怒過。
對于修習天玄真氣的宮廷侍衛一族來說,修身養性平心靜氣一直都是武道入門的第一步。每一個宮廷侍衛學徒在最開始接觸天玄心法之時,都被要求:日后無論遇到怎樣的情形,都要保持絕對的冷靜和專注。
憤怒,憂傷,痛苦,喜悅,這些不必要的情緒對于宮廷侍衛的戰斗來說毫無意義,只會影響出劍的純粹。
多年以來楊敬天也一直是這樣堅持的,盡管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能夠很好克制自身情緒的人。
好在,眼下的情況似乎也并無繼續克制下去的必要了。
楊敬天只感到此刻的自己有滔天的怒火,一部分是發向這些膽大包天的奸臣賊子,另一部分則是發向無力改變戰局的自己。
如果自己能夠再進一步的話,如果自己有著總長級別的實力的話,也許今日之事就不會發展成這樣。
要成為宮廷侍衛總長,最基本的條件就是:實力要達到神留境。御書屋 雁過留霞,神隱留跡。
距離凡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超凡境僅僅一步之遙,一方大能的標準,三宗十杰的門檻。楊敬天距離那個境界始終僅差一步,無法做出突破。
或許是因為神留乃是人與仙的一道分界,神留與神留之下的境界有著本質的區別。只要實力達到神留之上,修道者便可短暫地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與天同壽,與萬物共興。而欲至神留,便必須以身引天劫,唯有保持摒棄肉身的覺悟,才有可能承天地之重,引萬物之靈氣匯聚己身。
在宮廷侍衛之中,楊敬天的年紀不算大,三位總長,包括宮廷侍衛首席等強者都已百歲有余,哪怕是在隊長之中,自己也不是最年長的那一位。以楊敬天破空境巔峰的實力,哪怕在這個位置上再干數十年都游刃有余,可他仍舊堅持在宗族盛典之后退休的原因只有一個。
自己已經沒有心氣了。
宮廷侍衛之中相當大的比例都是孤兒。有些是家道中落的世子,有些是貧窮人家的難民。這些孩子因為沒有牽掛,所以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武道之中去,將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奉獻給皇室。
宦官世家出身的楊敬天與他們在心態上顯然是大不相同的。楊敬天有妻子,有父母,自小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成為一名宮廷侍衛純粹是因為比起文官,武道對他有著更大的吸引力而已。
習武是興趣,卻不是追求,更不是他生活的全部。
因為天資卓絕,所以他能夠達到破空境巔峰這樣的水準,而又因為有所牽掛,使得楊敬天始終無法踏出邁向更高境界的那一步。
破空境晉升神留境失敗的成功率有多少,沒有人統計過,但目前知道的是,整個圖南國內明面上神留境的高手僅有十人而已,而破空境的高手則有數百之多。幾乎每年都會有破空境高手渡劫失敗神形俱滅的消息傳出。
楊敬天無法下定決心,因為他無法舍棄現在已有的一切。
“果然,人就是不能有選擇的權利。”望著撲面襲來的劍風,楊敬天自嘲般地說道。
當眼前只有一條生路之時,便也無需再多猶豫,哪怕鬼神擋道,也只有勇往直前。
“喝!”楊敬天一聲怒吼,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腦海中有根一直繃著的弦就此斷裂了。霎時間,憤怒,悲傷,遺憾,不舍,以及求生的本能交織匯聚在一起,如同一波接一波的浪潮,瘋狂沖擊著他的腦海。而四肢百骸中僅剩不多的真氣也隨之翻滾沸騰了起來。
哪怕身負重傷,楊敬天與莫應涵真氣境界上的差距仍然客觀存在。此番楊敬天如同回光返照般的真氣爆發,瞬間沖散了莫應涵揮舞出的劍風,一股驚人的氣勢驟然而起。
莫應涵也不是傻瓜,知道楊敬天這家伙應該是打算最后一搏了,趕緊退后了數步,避開了第一波真氣的沖擊,直接通過血如意下達指令,讓剩下的高階喪魂體們再次向著楊敬天發起進攻。
喪魂體的身體無懼真氣的攻擊,哪怕是在如此驚人的浪潮之下,也可以如若無物地高速移動,數息之內,幾只高階喪魂體便再次將楊敬天團團圍住。